铁冠道人张景和者,江右之方士也。道术甚高,人不能测。太祖皇帝初驻滁阳,道人诣军门谒,言于上曰:“天下淆乱,非命世之主,未易安也,以今观之,其在明公乎!”上问其说,对曰:“明公龙瞳凤目,状貌非常,贵不可言。若神采焕发,如风扫阴翳,即受命之日也。”上奇之,留于幕下,屡从征伐。上与陈氏相持,每令望气以决休咎,言出必验。鄱阳之战,友谅中流矢死,两军皆未知觉。道人望气知之,密奏曰:“友谅死矣,然其下未知,犹为之力战。请为文以祭,使死囚持往哭之,则彼众气夺,而吾事济矣。”上从其言,汉兵遂大溃。后上定鼎金陵,凡诸营建,必令道人相其地,大见信用。尝游鸡鸣山寺,时上以刹宇高瞰大内,欲毁而更置之,犹未言也,道人忽谓寺僧曰:“圣上有意毁汝寺,来日当临幸,汝等于中道遮诉之,庶可免也。”僧素神其术,明旦相率燃香出山数里以候,驾至,僧拜恳不已。上讶曰:“我无此心,若辈何以妄诉?”僧曰:“此铁冠道人教臣等耳。”上异之,遂止不毁。初,徐武宁王为列将时,道人谓之曰:“公两颧赤色,目光如火,官至极品,所惜者仅得中寿耳。”后果以五十四而薨。道人结庐钟山下,梁国公蓝玉携酒访之。道人野服出迎,玉以其轻己,不悦,酒行戏曰:“吾有一语请仙兄属对,云:脚穿芒屦迎宾,足下无礼。”道人指玉所持椰杯复之,曰:“手执椰瓢作盏,尊前不忠。”玉武人,不喻其旨,相与一笑而罢。后玉竟以谋逆伏诛,赤其族。道人居都下数年,一旦,无故自投于大中桥水死。上命求其尸,不获,已而潼关守吏上奏云:“某月日铁冠道人策杖出关。”计之,正其投水之日也。由是讫不复见云。
四明陈桱子经,尝作《通鉴续编》,书宋祖陈桥之事曰:“匡胤自立而还。”方属笔之顷,雷忽震其几,子经色不变,因厉声曰:“老天虽击陈桱之臂,亦不改矣。”后三日,子经昼寝,梦为人召去,至一所,门阙壮丽,如王者居。门者奔入告云:“陈先生来矣。”子经进,立庭下。殿上传呼升阶,中坐都冕旒黄袍,面色紫黑,降坐迎之曰:“联何负于卿,乃比朕于篡耶?”子经具知其宋祖也,谢曰:“死罪,臣诚知以此触忤陛下,然史贵直笔,陛下虽杀我,不可易也。”王者俯首,子经下阶,因惊而寤。洪武中,子经为起居注,坐法死。临刑,上曰:“吾特为宋祖雪愤矣。”
侍郎罗公为人刚直,与杨文贞公同乡郡,偕官于朝,每不满文贞所为,数面斥之,文贞颇不乐。芦令巡抚宁夏,时罗公已年老。至边未几,胡寇大入,方督战,所乘马蹶堕深坑中,不能起,恍惚见红袍者翼而蔽之,寇无所见而去,会有后援得免,遂上章请老而归。
长洲沈知刚,少从父宦游。一夕,灯下俯几读书,忽有人携其灯疾行而去。知刚惊起逐之,身才离榻,所坐处壁一堵,拉然而崩,为之〈目咢〉眙。视其灯,故在对壁案上,门户皆扃销,而其人已失矣。盖神物所为云。
长洲顾举人,往年会试京师,舍于逆旅,得寒疾甚重。自念去家数千里,羁旅寒困,而病势若此,殊以为忧。见卧旁挂关公像一幅,乃于枕上默祷其庇佑,朦胧间见神来呼之,视其貌仿佛所画者,语之曰:“君无忧,至晚且出汗,即能起矣。”言毕倏然去。及暮,果汗而愈,后归画其像事之。
吴西山圣恩寺僧时蔚,号万峰,温州乐清金氏子,元末名僧长千严高弟也。初学成,请于师出游,师谓曰:“汝逢汝名即住。”至苏,止于邓尉山东麓,曰:“玄墓建大蓝若。”初未尝识字,既超悟禅乘,遂能作书,偈语皆可诵。虽僧服而不去须发,自为赞,有“束发辨头陀,留须表丈夫”之句。洪武辛酉,朝廷闻其名,使征之。使未至之七日,蔚已前知,谓其徒无念曰:“吾与之无缘,汝当应召。吾今去矣。”遂沐浴入涅槃,遗命毋焚尸,越十三日肢体犹温,以瓦缸覆尸而葬。无念入观,大被宠锡,后住湖广之九峰寺,与蔚埒望焉。蔚素精堪舆家学,尝言玄墓形势为三龙三凤,胜绝天下,卜葬者多扣之,蔚未尝轻答也。老患痰气,语其徒曰:“吾当服城中沈以潜药,吾与之有缘也。彼在京师,今夕且归矣,宜往速之。”徒如教,至沈氏,则以潜初未归也。返命,仍遣之往,及夜,因寝其家门下待之。二鼓,以潜果归,闻之异焉,即往治,疾即瘥。蔚谓曰:“荷君治疾,无以为报,有地于此,请奉以为尊夫人寿域。”因指示竺山后一穴,稍下六尺,云:“是虽微劣,至六十年后,家当大发。”后以潜竟用以葬其母。至成化间,以潜诸孙廛等,皆以富甲其里,布政、杰谕、德焘相继取科第,门户赫奕,距葬时恰及六十年矣。予闻诸以潜末孙注者如此,然“留须”云云,实石室僧语,意蔚非蹈袭,殆是偶合耳。
吴人浦应祥,成化丁酉领乡荐,老于礼闱,凡三十有八年,至正德甲戌始就选,得同知高州府。自言初领荐时,尝梦乘肩舆行,而其前有一僧舁之,后数梦皆然。迨得官,自京师挈一僧归吴,道上值险,或涉行潦,辄令扶舆而过。数日,始恍然忆往时所梦僧,正此也。此一小事,兆于三十余年前,人生得丧,岂偶然哉!
范汝舆,文正公之裔孙也。为府学生,秋试失利还,道经一神祠,乞灵焉。夜即祠下宿,但梦其友婿秦锐盛服坐堂中而已,不解所谓。次举遂捷。故事:举子得解,州府例送捷报牌,其前着举子名第,自府官以下皆列衔具名姓。汝舆第后,偶散步于堂,见楣间所钉牌,中一行曰:“同知秦锐。”乃悟前梦,为之惊叹。
丙子秋冬间,常之武进人张麻妻,一乳五男。数岁前,长洲二都十五图人吴奇妻,一乳四男,皆不育。姨夫徐文甫尝见人担二儿,其腹皮相黏不可劈,状若交合者,云亦出胎时死。
前南畿提学御史黄先生,莆田人,弘治甲子举福建乡试第一。前此有邻县儒学一斋仆,祈梦于九仙,欲知是科解首所在,得报云:“乌一黄二,水桶门里,借问黄如金便是。”思本学诸生无此姓名者,必他邑人也,乃之莆田访焉。侵晨,顺途而至一所,有两人立于门。仆揖之曰:“此有黄如金秀才家乎?”曰:“此即是也。”问两人姓名,曰乌一、黄二,皆黄氏仆也。窥门中,则有水桶在焉,遂以梦告。已而先生果占首选。
吾苏江东神行祠,在教场之侧,以百签诗决休咎,甚着灵验。记所知者数事。云:
长洲耆儒赵同鲁,年八十一。有疾,卜签得诗云:“前三三与后三三。”是岁同鲁卒,乃九月九日也。或言两三三为九九,亦正合赵寿数。
县桥居民许氏为里长,当解军至湖广五开卫。惮远行,祈欲规免,得诗云:“万里鹏程君有分。”既而解至都司,司门有绰楔,其匾曰:“万里鹏程。”许举首见之,始忆神语。
长洲学生周景良,庸鄙不学。秋试年问科名,得诗云:“巍巍独步向云间。”自谓得隽之兆。及试于提学宪臣,乃被黜为松江府吏,而云间实松古郡名也。
府学生陶麟,累举不第,卜以决进退,得诗云:“到头万事总成空。”以为终无成矣。后应贡初试时,编号得“空”字,遂与贡入太学。正德丁卯始领乡荐,其朱卷号亦“空”字。辛未上礼部亦如之,遂擢进士。
予师毛先生,少时眷一妓,情好甚密。妓谋托终身焉,私以一钗遗之,约以为聘资。先生持归,意颇犹豫,潜往谒祷,得诗云:“忆昔兰房分半钗。”其末云:“到底终须事不谐。”先生读首句,为之惊竦下拜,时钗犹在袖也,于是谢绝之。尝读《祠记》云:“神,秦人,始石名固。”
丙子岁,有僧自京师携一牛至苏,有五足,一在后胯下,短不及地,其蹄类人手,而五指间有皮连络。僧牵于市乞钱,予亲见之。尝闻正统中,吾乡刘原忄专先生上京师,其子宗序见道旁人家畜一牛,五足,其一生于领,蹄反向上。以告先生,先生曰:“牛土属,而蹄尤其贱者,今反居上,得无有小人在上,而生变者乎?”后二岁,为己巳,其言果验。
南京华严寺僧月堂者,往年以募缘游食至贵州,闻土人言:此中夷俗,有人能为变鬼法。或男子,或妇人,变形为羊、豕、驴、骡之类,啮人至死,吮其血食之。宣慰土官重法禁之,而终不能绝,戒僧云:“卧时善防之。”僧与数人宿寺中,夜深时,闻羊鸣户外,少顷一羊入室,就睡者身连嗅之。僧念之,得非向人所云乎?即运禅杖力击其腰下,一羊踣地,遂复本形,乃一裸体妇人也。执而絷之,将以闻官,妇人哀叫不已。天明,倩人往报其家,家人齐来寺中,罗拜求免,出白金三百两为僧赎妇命,僧受之,乃释妇使去。他日,僧出郊,见土官导从布野,方执人生瘗之,问旁观者,云:“捉得变鬼人也。”
吴中焚尸人亦大有邪术。有李智者,尤精于此。尝操舟出东朱村,见岸上方焚尸,谓同舟者曰:“吾聊戏之。”使一人偃卧,智戟指默诵,咒巳,呼其人起坐,则岸上之尸亦坐,使立,则尸亦立,使抱己首,尸亦抱焚尸者之首,旁观人皆惊怖。焚尸者悟曰:“有人作伎俩,欲败吾事耳。”智在舟中忽变色谓诸人曰:“渠不善,尔辈姑避去,吾有以待之。”即趋抱柁而伏。俄闻有声拉然如霹雳,柁为之寸断。智起而喜曰:“免矣。”问其故,云:“本人亦高手,本是为戏,不期便欲相害。若吾术稍劣于彼,适已碎吾首矣。”尝有人从智学,未尽其术而背去。自于他所焚尸,竟日了不焦灼,悟曰:“吾师所为。”齎钱物往拜谢,及还,火须臾便着。
数年前,有巨艑自海外漂至崇明,中有七人,巡检以为盗执之。七人云:“吾等广中海商,舟入西洋,为飓风飘至此耳,非盗也。”送上官验视,檄遣还乡。其人自言:在海中时,尝泊一岛,欲登岸取火。忽有异物四五辈,人形而马头,自岛入水而泅,以头置船舷,作吁吁声。诸人中或举刀斫其一首,余悉奔去。吾等度其必呼同类来复仇,亟解维张帆行。未食顷,有马头者百余辈,立水滨,跳踉欲来擒执,而风利舟驶,莫能及。倘少迟,已落其口矣。
海盐祝主事家有牧羊儿,年十余,素善饭。一日牵羊归,就午食,庖妇故不与以戏之。牧儿去,泣于田间,一道士过,见之问曰:“汝何哭?”告以无饭。道士出怀中黑丸,大如龙眼,授之曰:“食此自当得饱,勿嚼碎。”儿吞之,觉腹中充然。道人戒曰:“无语人也。”遂去。儿募归不餐,明日亦不饥,绝谷者五六日。庖妇疑其盗米自食也,白于主人。主人召将鞭之,儿畏而吐实,主人异之。明日使他儿与俱,曰:“若复遇道士,一人力挽其衣,一人归报。”二儿到向地,则道士又至矣,语儿曰:“为何漏言。”谢曰:“畏主责耳。”道士以一手支其颔,一手击其顶间,前黑丸自喉跃出,复藏于怀。儿极力挽留,问此何物,曰:“汝知有所谓交梨火枣者乎?此火枣也。”久之,主人闻报而至,将去数百步,道士双足遽陷入土中,稍近,益下,仅露其首,既而首亦不见,土上都无窍穴。惊顾道士,已在隔岸拱手而灭。自是牧儿复食。吾乡戴区人苏盘,时为祝塾师,亲见其事。
高皇帝尝怒一内使洒扫不如法,命引出斩之。被缚至市,犹衣金团背子绿衫。市人观之,遥见内侍前有拱手立者一人,状貌衣冠略无少差,甚疑怪之。既而得旨停刑,方解缚,前立者冉冉而逝。疑此为魂魄云。
鄱阳之役,两军接战方酣。太祖据胡牀坐舟端,指挥将士。诚意伯刘公侍侧,忽变色发谩言,引手挤上入舟。上方愕然,俄一飞炮至,击胡牀为寸断,上赖而免。战胜之前一日,上疲极,欲引退,公密奏曰:“姑少须之,明日午时,吾气旺矣。”已而果以翼午克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