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落
首页 > 莲花落 > 三

我觉得脸在红起来,旁边有许多人在围着看我;我真想钻到地下去。这时候儿我猛的听见还有一个人在跟着我唱,一瞧,却是她,不知那儿弄来的两块破竹片,拿在手里,的的得得地拍着。我气壮了起来,马上挺起了胸子,抬起脑袋来,高声儿的唱着莲花落——我们是两个人在唱着。

就从那天起,漂泊着,秋叶似地,从这座城到那座城。后来我们又弄到了一把破胡琴,便和一把胡琴,一副檀板,一同地,一重山又一重山,一道水又一道水,在草屋子的柴门前面,在黑漆的大门前面,我们唱着莲花落。

昨天晚上,我们坐在一条小胡同里。她有点寒热,偎在我的身旁,看了我的头发道:“你的头发也有点儿灰了。”

“可不是吗,四十多了,那能叫头发不白。”

“我们从凉亭里跑出来,到现在有二十多年,快三十年咧。光阴过得真快呀!你还记得吗,有一年我们在河南,三天没讨到东西吃,你那当儿火气大极了,不知怎么一来就打了我,把我腰那儿打得一大块青!你还记得吗?”

“你不是还把我的脸抓破了吗?”

“在凉亭里那晚上不也很像今儿吗?”

我抬起脑袋来:在屋檐那儿,是一只弯月亮,把黑瓦全照成银色的。

“可是我真倦了!”她把脑袋靠在我肩上,好重。我也没理会。只管看月亮。可是她就那么地死去咧。

和一副檀板,一把胡琴,一同地,一道水又一道水,一重山又一重山,在草屋子的柴门前面,在黑漆大门前面,在街上,在麦场里,我们一同地唱着莲花落。我们在一块儿笑一块儿哭,一块儿叹息,一块儿抹眼泪:世界上有个我,还有个她——我们是两个人。

是的,我们是两个人,可是她在昨天晚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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