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熊浩弓马熟练,惯用双枪,力大无穷,却又饱学,为人仗义疏财,恤孤怜贫。娶妻徐氏,容貌平常,为人贤淑,夫妻相敬如宾,时年二十岁,未生男女。是日,徐氏诞寿,亲人女眷前来相贺,方要回去,不一时火把执起,各眷起身,门首安静。吕忠见一壮丁欲闭门,主仆向前,少华拱手:“小人权侄贪赶路径,错过客店,特到宝庄借宿。”庄丁曰:“尔既是出外人,因何无铺盖?蔫知好歹,不借不借。”皇甫少华曰:“只因要赶路,嫌其过于耽搁,故不带为便。来日饭杂房金,自当奉送。”庄丁曰:“我们昨夜至今未睡,无暇留客。”少华恳求曰:“别家门户俱闭,难以借宿。家叔年老,难受饥寒,只求方便,饭杂房金加倍奉送,决不有亏。”郑庄丁怒曰:“我又不开客店,尔既有房金,何不到别处安歇?”正在喧闹,忽听得内里有人骂曰:“尔这斯又与那个对口?”那庄丁曰:“告禀员外,这两个人不知从哪里来,焉知好人歹人,因此辞不借宿,他只歪缠不去,故此争闹。”言未毕,内面熊浩早已步出。皇甫少华见其头戴白绸将巾,身穿蓝续线袍,脚踏一双红鞋,白绞缎袜,知是好汉,即上前作揖曰:“只因家叔苹老,难受饥寒,人家具皆紧闭,故此罗嚷,惊动员外,大为不该。”熊浩见那少华容貌,心中明白,乃答礼曰:“村汉无知,休怪。请进内安歇。”少华主仆称谢,同入庄来。熊浩请他二人来到一处幽静书轩,间曰:“足下何方人氏,尊姓大名?”少华曰:“小人吕陵,叔父吕忠,乃是湖广荆州府江陵县人氏,今因寻亲,路过贵地;若非员外收留,今晚流离失所。”熊浩曰:“敢问足下,既在江陵县,可知皇甫敬元帅如何降番,公子如今何往?”皇甫少华骇然,停了一会,答曰:“他乃是官家,我与他素无往来,不知详细。”熊浩心中早已明白,即令家人速去备酒前来。家人领命,进内厨房去了。
熊浩见四下无人,对皇甫少华曰:“敝地唤俊彦村,乃湖广岳州平江县管辖。弟名熊浩,字友鹤,恭中武举人,前科进京会试,不第回来,承祖遗薄业,故立心济弱扶危。窃慕皇甫元帅年少高第,屡次平番,立下奇功,真人中之龙。近见钦差图画皇甫公子形状,着天下擒捉,想皇甫元帅乃大英雄,又居显职,既被妖道所擒,必是被禁,决不致于降番,定是地方官水面打探不实冒奏,真为可惜。但愿皇甫公子选到此间,弟与他异日一同征番,救回元帅,为忠良吐气。足下亦是英雄气概,必有同心。”少华闻言,伤起心来,清然泪下。熊浩曰:“弟适见足下龙眉秀目,与图形相似。今又见下泪,莫非就是皇甫公子否?不妨实说,何须隐讳?弟有意相救。”皇甫少华两泪交流,倒身下拜曰:“小弟正是皇甫少华,多蒙垂念,敢不实说。”熊浩曰:“幸遇公子,真是天从人愿,大为有幸。”连忙还礼,两人对拜起来。少华分宾主坐下,吕忠立在旁边。茶罢,家人把筵席送上来,熊浩叫再备酒饭,令吕忠自在自饮。熊浩与少华饮酒,筵席真是丰盛。熊浩间曰:“令尊何故如此被害?”公子就把射袍夺婚,刘捷举荐征番等情言明:“谅必刘捷换表启奏,故欲投奔亲人避难,异日乎定番塞,好改名换姓,救父回朝,以尽忠孝。”熊浩曰:“刘捷助子为恶,真是可恨。”二人谈起武艺兵法,方知少华亦是文武全才。熊浩大喜曰:“公子有此真才,不槐将门之种。”二人话说投机。少华曰:“弟今负罪,来早便起身,倘在此延缓,被官府知道,累兄不少。”熊浩曰:“目今官府查访甚严,倘有不测,如何是好?况兄龙眉易认,一到路上,必被擒捉。且喜弟住家离城遥远,舍下深密,只可在此安身。”少华曰:“多承美意,恐有泄漏,累及兄长满门。况方才借宿,今若此地安身,家人岂不议论?”熊浩曰:“这个容易,来早当如此如此,便可瞒过家人。”皇甫少华饱姨已毕,熊治令家童掌灯,引皇甫少华主仆两人入书房安寝。吕忠密对公子曰:“公子奔走道路,实是不便,我看熊浩相公是个正人,且如此美意相留,可在此安身为妙。”少华曰:“我亦要在此居住。”主仆安歇。
次早起来,家人送上汤水,梳洗毕,熊浩即请到花厅同吃点心。家人送上酒席,熊浩与少华畅饮。二人谈论文武,方知熊浩赤是文武全才,情意相投。熊浩对公子曰:“恨某命乖,并无兄弟姊妹,意欲与兄结为兄弟,异日富贯同享,患难同受,未知尊意如何?”少华曰:“弟系天涯浪子,兄乃富贵双全,若蒙结拜,感激不尽。”熊浩大喜,着家人备下香案,立下千斤重誓。熊浩年二十一岁为兄,少华年十五岁为弟,即请出徐氏,上堂相会。自此合庄人等称为吕相公。那熊浩见吕忠诚实,询知其算写皆精,熊浩亦以家事交吕忠料理。少华一心只念夫人、小姐被擒进京,性命不保。熊浩遂遣家人往山东登州府管下打探番兵并皇甫元帅消息,不表。
且说刑部官押尹氏母女进京,路过山东青州府管下,有一座吹台山,山上有一位头目,名唤单洪,这一早率了一百名楼罗下山,伏在深林中,自己骑一匹马,赶上前打探客商,好待劫取财物。方才赶上六七里路,遇着刑部官押送尹夫人母女前来,单洪勒马在路旁观看,只见两轮囚车,囚着两个妇人,不但那青年的美貌,就是那老年的,约莫四十余岁,却办丰姿端丽,容貌可爱。单洪不觉动火,忙忙拈马回来,加鞭赶向林中,下马吩咐搂罗曰:“适才见一队官军,解送两个妇人,容貌美丽,看来必是母女,面貌仿佛。莫说那少年女子艳色,就是那中年妇人,却亦令我动火。稍停若到,尔等可竭力杀死解官,其余官军不战自散,把两个妇女劫上山中,使我受用,俺自备酒请尔等。”内中有几个喽啰笑曰:“新大士数日前有令,虏捉妇女者处斩,奸淫妇女者剥皮。你倒不怕剥皮否?”单洪曰:“吾已主意定了,大王少年独宿,岂不寂寞?那少年女子王好匹配,就送与大王为压寨夫人,那中年妇人俺就取来为妻,大士自然欢喜,连尔等亦有功劳。”众喽啰大喜,愿效死力,打点大战。不多时,官军已到,众搂罗一片锣声,拦住去路。单洪挺枪纵马,向前大叫曰:“来者官军,快送上三千两买路钱前来,饶尔性命,若是迟延,管叫尔死在眼前。”校尉军见盗贼敢劫官军,定是利害,即忙停住,报入队内,来见解官曰:“前面有盗贼隅路,索讨买路钱,十分无礼,请令定夺。”刑部官自恃许多官军,大怒曰:“无知草寇,敢来讨死!”喝令校尉军把囚车推在林中看守,自己执了双剑,带护送官军上前骂曰:“狗强盗,劫人办须打探。我等乃奉旨解送钦犯家眷进京治罪,那有财帛与你作买路钱?快快让开大路,我好起程,休得妄想。”单洪曰:“既是解犯,无有财帛,可将钦犯留下与我为质,尔速进京,问天子取银来赎钦犯回去未迟。”刑部官大骂曰:“狗强盗,少猖狂,欺侮本钦差,看剑罢!”右手举起宝剑砍来。单洪把枪架开,骂曰:“狗官,明是讨死!”回手一枪刺来。刑部官乃是文官,如何敌得单洪,不上七八回合,被单洪一枪刺中前心,死于马下。喽啰一拥,杀向前来。护送军士见军官已死,谁肯向前拼命?被喽啰杀上,校尉军只得向前交战,不上数个回合,被单洪奋勇杀死十余名校尉军,其余逃走,囚车铺盖,尽行弃下。单洪追了一番,方才回马,令喽啰把囚车并二婢、铺盖,一齐推送上山去;又令把杀死尸首埋葬,又得许多军器。
单洪催马上山,令打开囚车镣拷。夫人、小姐喝曰:“此乃朝廷刑具,谁敢妄动?”单洪笑曰:“尔等好不识时务,好意杀死官军,救尔性命,还不知道我恩德。”夫人即曰:“尔杀死朝廷命官、官军,朝廷岂不见疑于我?如今黑白难分,我母女愿往见官府,请解进京受死,断不在此,以受叛逆臭名。”有几个喽啰,不容分说,早将镣铸打开。单洪来到聚义厅察曰:“小将方才见解官领了四百余名官军,解两个妇女,乃是母女,被小将杀了军官,并十余名军士,劫了两个妇女上山,特来亲明。”那大王摇头曰:“尔好多事,解官乃朝廷命官,不该杀死,况动夺妇女何益?”单洪曰:“那两个妇女极有姿色,那少年的送与大王为压寨夫人,那中年的赏与小酌为妻,却不是救了两条性命?尔我又各有妻子,岂不两便?”大王笑曰:“尔娶他母亲,我娶他女儿;算来你是我的岳父,我是你的半子,你岂不讨我的便宜?”单洪曰:“小的只要有妻子,便已过望,焉敢妄称甚翁婿?”大王曰:“如此可将妇女带来,待我审问,自有处置。”喽兵押了母女上堂,二婢战战兢兢在地跪伏,夫人、小姐头亦不举,远远的面向外而立。大士问曰:“汝这两个妇女,见我为何不拜?”夫人曰:“若见现任的捕巡抚司,我应当拜见,若见大王,断无拜见之理。”大王笑曰:“难道我倒不及一典司么?”夫人曰:“典司虽卑,却是命官!大王虽强,终身绿林,岂有拜见之理?”大王曰:“此言极是,尔丈夫官居何职?姓甚名谁?犯的何罪?可即说来,我自有道理,夫人即将丈夫姓名事由,征番被害,起解事情说明,只求大王放到有司官请罪,并解上京,受死无恨。”大王喜曰:“尊夫原来就是皇甫元帅!我闻得他征剿北番,血战三年,立下汗马奇功,今必被番兵拘禁,岂有降番之理了此必奸臣冒奏。但夫人尽节犹可,令嫒乃是女流,将嫁外姓,受累不诊。”夫人曰:“我女未嫁,尚是一家人,故愿死孝。”大王曰:“难得令嫒贤孝,但我已杀了解官,奸臣必奏是尔亲友劫杀。尔等进京,黑白难分,枉死无益。俺非绿林出身,俺姓韦名勇达,自幼好习武艺,在家守田园。家父在京,官拜御史;因奸臣谗言,被遣往西番,催贡不归,未知存亡。我故欲往探父亲消息,路过吹台山,老仆尤慎先行,被此山贼首韩虎杀死,劫了行李。我后到了,见老仆尸首,一时发怒,杀死韩虎。喽啰见我英勇,又因无了头领,求我上山为头领。我想在此招集人马,请旨愿往征西番,救父回朝,以全忠孝,故暂为栖身,候时举义,非欲久居绿林。俺年十七,少未受室,小姐尚未受聘,或是天缘凑合,愿求小姐成就此婚,夫人一起佳此安身。候我人马集齐,那时受朝廷招安,往登州痛剿番寇,救回尊夫,以立功名,望夫人休要推蒙。”夫人、小姐起初推蒙,不曾看大王,今闻此言,举头一看,见这大王生的面貌端厚,一对俏眼,令人魂消,身材微瘦,皮肤犹如瑞雪,洁白细腻,光洁如白璧无暇。尹夫人吃了一惊,暗想此子容貌,若作女流,与吾女容貌不相上下,难分彼此,分明是官家子弟。
未知夫人意下如何,肯将就此婚否?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