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程济始而苦谏炳文不听,已经奏闻朝廷。廷臣以为文武不协,议欲召济。而羽书报至,则已败衄。帝怒,令与炳文一同召回。问:“公卿孰堪代将者?”黄子澄曰:“非曹国公李景隆不可。”帝乃命景隆为大将军,赐之斧钺,俾便宜行事,亲率百官饯之江浒。统兵五十万、大小将佐二百余员,前往德州进发。
先是,镇守辽东江阴侯吴高,受兵部密札,约同都督耿瓛、指挥杨文,率师进山海关,合力破燕。闻知炳文已败,遂先攻永平。附燕之守将陈旭等,遣人飞章告急。道衍曰:“真、保两郡已定,耿炳文又全军败衄,不敢正眼觑我,正宜亟救永平,为我左右羽翼之蔽。”燕王遂还师。将至北平,忽探马报到,朝廷另遣大将来代耿都督。燕王大惊。未几,又报来代的是李景拢燕王大喜曰:“原来用这个膏粱竖子!从未习见兵阵,辄予以五十万,是自坑也。兵法有五败,彼皆蹈之。”诸将请问其故,燕王曰:“军纪不明,威令不行,一也;北平严寒,南卒柔脆,不能犯霜冒雪,二也;士无赢粮,马无宿藁,不量险易而深入,三也;寡谋而骄,色厉而馁,智勇俱无,四也;刚愎自用,不听忠直,专喜佞谀,部曲离心,五也。知我在此,必不敢至,我当亲救永平,诱之使来,然后回师击之。坚城在前,强敌在后,擒之如探囊耳。”诸将皆顿首称善。
于是燕王命道衍辅世子高炽守城,诫令勿战,自将轻骑疾行,一昼夜即达永平。吴高等望见大惊,率众迎敌。燕王令军士大呼:“耿大将军三十万雄兵,杀得片甲不存,何况尔等小卒,尚没有十分之一!”一面挥军掩去。吴高与耿瓛部下兵士皆不敢接战,争先奔窜,被燕兵斩级数千,败回辽东。燕王曰:“我乘此可取大宁卫。”诸将请曰:“北平兵少,恐不能久持,且还师何如?”燕王曰:“北平深沟高垒,纵有百万之众,未易窥也。兵虽少,以战则不足,以守则有余,且有道衍在,我何虑焉!”于是从刘家口抄出松亭关后,迳趋大宁。时朝廷正疑宁王,已削其护卫。闻燕王至,遂迎入城,镇守松亭都指挥房宽,亦率诸将前来降附。不题。
却说李景隆闻燕王远出,心中大喜,即下令全军直捣北平。
不日已至芦沟桥,更无一卒驻守。景隆曰:“不守此桥,我知其无能为也。”遂进薄城下,筑九垒以攻之。又结九营于郑坝村,以扼熬王之归路。日令诸将辱骂挑战,道衍亲督军士,凭城坚守。有前军都督瞿能,同长子鸷儿、次子雕儿,督勇士百人.攻破张掖门,燕军骇窜。能招呼后队,无一人敢至,只得勒骑以待。景隆因功不由己,便生妒嫉之心,急发令箭饬谕瞿能曰:“不得孤军深入,须俟明日大军协力登城,违者军法从事!”燕世子又率猛将狗儿奋勇杀出,瞿能仰天大叹,退向城外。道衍即传令连夜汲水灌城,天寒冻结,竟成一座冰城,攻打不得。诸将多怨望,景隆束手无策,而燕王已旋师至于孤山。
值北河水大,无舟可渡。王默祷曰:“天若助予,则河冰冻合。”是夜冰果合,即挥兵前渡。行至天明,遇见王师前哨都督陈晖,率骑士三千截住,大骂:“逆贼,不知枭首在即,尚想回返巢穴么?”高煦更不答话,挺枪飞马直取陈晖。交手不数合,燕王鞭梢一指,大军掩上,陈晖如何敌得,大败奔走,部下死伤殆尽。燕王亲率众将直追至郑坝村。下令张玉、朱能、李彬、徐忠、房宽、丘福、丁胜、高煦各攻一营,自率铁骑独捣中营。王师因陈都督已败,先自股栗,燕兵多新收塞外敢死之士,乘胜而来,锐气百倍,奋呼冲杀。片时间九营尽破,王师四散。燕兵鼓行而前,道衍早在城头望见,亟命马云、庞来兴、冀英、柳升等,从沙河、永定诸门杀出接应。那时王师自己的败残人马奔来,冲动了陈脚,营伍先乱,被燕兵两面夹攻,腹背受敌,如何抵当。景隆一想走为上着,就策马先逃。九垒军士不见了元帅纛旗,个个慌张,尽弃了辎重披靡骇窜,势如山倒。燕兵乘胜追击,斩馘不数。景隆宵夜逃回德州。
燕王方敛兵入北平府,道衍率同诸文武叩首称贺。燕王曰:“正末也,彼虽败衄,然部下将卒尚多,以我之众,还不抵十之二三。若至来春养成兵势,便不易破。我今乘此严寒,先率轻骑攻取大同地方,彼必发兵来救,我即敛师而返,彼出我入,使之疲于奔命,南卒柔弱,死伤必多,然后乘其疲弊而击之,使他片甲不返。”道衍曰:“此真神算!趁此士心奋励,大王宜速启行。”
时建文二年春正月,燕王率师出紫荆关,攻广昌,守将杨宗举城归附。又攻蔚州,指挥王忠、李远皆来迎降。遂进攻大同府。李景隆果领兵往救,才至宣府,而燕王由居庸关返于北平。王师冻馁死于道路者,三停之一,兵心怨苦,日以离散。
景隆羞愤之极,乃约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合军六十万,三路并进,会于白沟河。早有哨探兵士飞报燕王,王遣大将张玉、丘福为先锋,星夜先往白沟,占住地势,自率大兵随后进发。当晚,燕王宿在营中,将佩剑挂于帐前,忽清啸一声,管壁间弓弦皆鸣,若相和应者。又帐外所植枪刀,皆喷出火光,大如圆球,铮铮夹击,寒风飒然,士卒毛发直竖。燕王谓其子高煦曰:“此胜兆也。”下令军土秣马蓐食,列阵以待。
王师前锋都督平安、瞿能,率精兵三万先至。燕王亲自出马,大呼曰:“平安竖子,尔曾随我出塞,识我用兵,尚敢来取死耶!”平安大骂:“逆贼胡说!”舞动大刀,直取燕王。张玉大喝:“匹夫休得无礼!”手举长矛,劈面相迎,真个一场好杀,怎见得:
一来一往,一上一下。那一边枪来刀架,这一边刀去枪迎。枪如蟒势盘旋,刀似电光闪烁。电光闪烁,能教恶煞也消魂;蟒势盘旋,直使凶魔皆丧胆。一个坠镫藏身,枪到后心难躲闪;一个控衔舒臂,刀来劈面没遮拦。正是:叱咤一声能返日,飞扬万里尽生风。
二将斗有三十余合,不分胜负。燕阵上丘福出马助战,瞿能就舞槊迎住。燕王令骁骑华聚、番骑谷允两将齐出,王师阵内瞿鸷儿、雕儿二员小将,大喝:“叛奴,认得我父子么?”
截住华聚、谷允,捉对儿厮杀。内官狗儿,舞手中瓜棱锤,纵坐下豹花马,飞出阵前。王师阵上指挥何清,轮动双刀迎敌。
交马不数合,被狗儿一锤打中右肋,死于马下。燕王见胜了一将,便挥军冲杀过来。平安奋起雄威,返杀入燕阵内,两军互相混战。天色已暝,景隆大兵亦至,各自鸣金收军。
明旦,整兵复战。平安横刀出马,大喝:“逆贼谁敢前来试我宝刀!”燕阵上朱能大怒,骂道:“小卒敢胡言!”就挺枪迎敌。战才数合,朱能马蹶仆地,飞身跃起。平安曰:“斩汝不为好汉,快换马来!”陈亨新附燕王,要建功劳,抢来接战。
平安见他枪法空疏,故卖个破绽,诱他直刺进来,将身一侧,枪落了空,陈亨连身和马扌颠入。说时迟,那时快,被平安手起刀落,砍为两段。燕将见折了陈亨,皆有惧色。王曰:“折将亦偶耳,俟其气少怠,保为诸公破之!”就亲自挺枪索战。
请看燕王如何模样:
头戴凤翅紫金盔,灿烂与日华争耀;身披雁翎素银甲,皎洁与月色齐辉。日角崔嵬,全带帝王之气;龙髯飘拂,半接后妃之云。颐厚而丰,棱棱乎鼻如悬准;面方而黑,熠熠然目似流星。手中枪神出鬼没,座下马翻江搅海。
瞿能见燕乏出马,轮动铁槊大喝道:“燕贼快快下马受缚,免汝作无头之鬼!”燕王大怒,咬碎钢牙,来战瞿能。有五十回合,不分胜负。雕儿手拈铁胎弓,搭起鸾翎箭,弓弦响处,正中盔上凤翅。那枝箭挂在翅上,不掉下来。燕王这惊不小,便从带横路上骤马而走。前阻高堤,瞿能已自追及,劈头一槊打下,战马后蹄忽然蹶倒。能如飞跃起,而燕王已一纵登堤,挥鞭逸去。徐忠见燕王受惊,驰马来救,被陈晖侧首飞出,举刀照顶门便劈。忠急回架时,刀从枪杆削下,砍去两指,血流袍袖,弃枪而逃。燕将丘福、火真、唐云三骑马如飞杀出接应。
平安与鸷儿、雕儿,同声奋呼,向前截住。瞿能遂翻身杀入燕阵,所向披靡,莫敢撄锋。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又各挥部下奋勇冲击。
合战逾时,燕军将溃矣。忽东北上有数万骑兵杀到,皆劲弓长箭,疾若风雨。王师正当战酣,怎敌得这枝生力军,被他连斩了越隽侯俞通渊、都指挥滕聚二将。又值北风大作,刮起尘沙,蔽天飞至。燕兵在上风看得见王师,王师在下风却看不见燕兵,昏昧之中,自相混斗。瞿能与鸷儿先已陷入燕阵,无路杀出,皆身受大创而死。平安与雕儿等皆中流矢,各不相顾,只自舍命血战。燕王失声道:“南朝好将士!”亟令后军各持草束,乘风纵火而来,势若燎原。王师登时骇散,郭英、平安等引军西走,李景垄陈晖等又溃而南奔。燕兵只向南追,直至德州,斩首十余万。横尸百余里,委弃器械粮草,积叠如山。
李景隆止剩数骑,逃向徐州而去。你道这枝助阵的大军是何处来的?原来燕王先曾向鞑靼借兵,有赵姓知天文者,说燕王是个真命,所以率师进关,迳趋阵前,刚刚凑着机会。是故王师之败,虽曰人事,亦有天意存焉。
其时济南府有参政铁公讳铉者,闻李景隆全军覆没,料燕王必来攻城,先募得义勇三千,与参军高微儒生高咸宁等酌酒同盟,慷慨涕泣,以死自誓。忽报有一小将军名瞿雕儿,与王师相失,匹马单枪,来投麾下。铁公即命传进,询其来由,方知为瞿能之子,父兄皆没于王事,深为太息。又连接探报,燕兵将至界上。雕儿禀道:“乞兵一千,愿为明公先斩来将!”
铁公令选壮士三百,随雕儿出城。向前行数里,燕王第三子高煦领兵早到,见有人迎敌,遂勒马横矛喝道:“百万雄兵,杀得罄尽,恁的么么敢来送命!”雕儿大骂道:“燕贼杀我父兄.不共戴天!”挺手中画戟直冲过来,高煦定睛看时,那将生得:
虎头燕颔,猿臂熊腰。腰悬竹节钢鞭,鞭打处千军溃散;手捉豹尾画戟,戟到处万夫辟易。声似震雷,有斩将搴旗之气;眸如掣电,擅投石超距之材。挽弓曾射杨枝,一箭直穿钱孔。燕王知姓字,见则胆消;铁帅慕威风,闻之心折。问年止有十七,关西称为将家子;临阵已有千回,中州号作冠军侯。
高煦一认,猜是瞿雕儿,将枪逼住画戟,说:“我有好言赠汝,李景隆部下上将千员,难道总不如你?而今都做无头之鬼了。你年纪尚小,若能弃暗来投,我当在父王前保奏,将来建勋立业,拜爵封侯,岂不富贵?”说未毕,雕儿大骂:“反贼,敢出胡言!”劈心刺去。高煦闪过,就势挟住画戟,雕儿便把高煦长矛掣住,两边用力一拖,都滚下雕鞍,那战马都如飞跑去了。高煦反夺了画戟,雕儿却夺了长枪,两人步战二十余合。原来高煦本事,马上高强,步战却不济,部下有番将薛禄,挺刀出阵帮助。雕儿大喝道:“好汉子,不怕相帮!”高煦亦喝道:“我与你一个对一个,不要人帮,大家骑马来战,分个胜负!雕儿喝道:“便饶你,暗算的不算好汉!”于是两人各回本阵,换了马,从复交手大战。有一百余合,不分胜负。天色已晚,燕王大军到来,各自回营歇息。
高煦见燕王说:“瞿雕儿如此英勇,这人须先要除他。”燕王道:“既然了得,须活擒为妙。”明辰,燕王谕诸将道:“我闻铁铉忠义之士,宜先礼而后兵,且观其动静何如。”诸将皆曰:“足见主公度量。”遂修书一函,差人送至城门投递。门卒转送与铁公,看书内之意,大抵说“朝有奸臣,将危社稷,予遵祖训以清君侧,用是勒兵待命。被李景垄耿炳文统兵百万,强逼至此。今公为柱石,惟望鉴予法周公辅成王意,开关讲好,共树弘勋。如或不知天意,不顺人心,唯有敝甲钝兵,以听钧命”等语。铁公冷笑,谓高巍与高咸宁曰:“燕王这厮,敢来恫疑虚喝,不用睬他。”高巍曰:“书固不屑答他,但燕贼自谓法周公辅成王,何不作周公辅成王论一篇以折之?此伐谋之道,亦诛心之法也。”铁公曰:“善。”高咸宁即属草,略曰:昔者成王幼冲,周公负扆摄政。及闻流言,即避位居东。
至诚上格于天,大风拔木,成王启金滕,感泣而迎之。今皇上聪明睿知,既非幼冲之年;大王英武刚强。又远在封藩之域。
徒以太祖殡天,顿生觊觎之心,以致中外猜疑,君臣之义不明,则骨肉之恩灭矣。若大王能自知其过而幡然省悔,将倡谋者解送阙下,削去护卫,请质所爱子孙,拱手听命,夫如是而朝廷有不感格者乎?乃虑不及此,传檄远近,大兴甲兵,侵掠疆土,顾以清君侧为名,是则效汉刘濞之倡七国、诛晁错之故辙也。
而谓法周公以辅成王,虽执途人而问之,谁其信哉?窃料大王之勇士不过十万,所据地方不过数郡,将士殆亦疲矣,夫以大王之视君臣为仇敌,叔侄为陌路,安保十万异姓之人,乌合一时,而能效死尽忠者乎?一有蹉跌,噬脐奚及!倘以愚言为忠告,速请解甲散兵,上表谢罪,以慰太祖在天之灵。虽不能媲美于周公,而亦不至若刘濞之贻笑于万世。烦请殿下裁之。
铁公看毕,赞曰:“诛心铁笔也!”亦令人送至营门传进。
燕王览之恚甚,曰:“彼恶敢当我哉!”即令诸将向城下挑战,铁公乃率义士三千出城,列作三才阵势,请燕王打话。燕兵见铁公匹马立于阵前,皆争先观看相貌如何,但见:
戴的一片石蓝绒戗角纶巾,穿着千层鸭绿绸称身战袄。两道眉虽然清秀,只觉得杀气横飞,重瞳眼何其皎洁,真个是忠肝直透。飘飘五柳髯,风吹若拂;方方四棱口,声发如钟。试问营中军士,不满三千;若云掌上甲兵,奚啻十万。深沉弘毅,可称斗胆将军;正直刚方,不数铁面御史。
燕王见铁公手无军器,亦丢了钢枪,出来开言道:“久闻参政能文能武,朝廷不用为将相,而弃于下僚,深为可惜!”
铁公举手道:“臣事君以忠,岂分别官职之大小?殿下身为帝胄,职在藩封,为朝廷之血脉,社稷之根本。即有外侮,尤当首捍,尔乃躬自兴戎,不识尊旨何在?”燕王曰:“我正所以卫社稷也。齐泰、黄子澄辈,一班小人,计欲摇动根本,必先剪落宗枝。诸昆弟皆已身受荼毒,朕则何能堪此?”铁公曰:“殿下差矣!秦、晋、蜀王,何以独不加罪?则是诸王之削爵夺地,皆其自龋汉时七国谋反,以诛晁错为名,殿下归罪于齐、黄二人,何以异是?”燕王曰:?天鉴予心,罪人斯得,我法周公以辅成王。”铁公曰:“殿下之言,可谓欺天。圣上之诫励将士曰:慎毋使朕有杀叔父名。亲爱之义,至此已极。乃殿下因有恩旨,反自挺身于行阵之间,杀戮天朝将士,自谓莫可谁何。是则司马之心,行路人皆知之矣。”燕王曰:“汝出言无状,将谓我佩剑不利耶?”铁公曰:“忠臣不怕死。殿下与皇上义则君臣,亲则骨肉,不顾天伦,举刃相向,何况卑末?
若大王之剑有灵,决先斩反贼首级。”燕王骂道:“直恁无礼!”
遂驱兵掩杀过来。铁公军则三千,皆用一弩十矢,梆声响处,弩矢齐发。士马皆被伤残,只得退回。
次日,燕王督挥诸将攻城,铁公严守,三月不能拔。道衍进曰:“水攻为上。诸山溪涧甚溜,可用土石堰之以灌城,城必隳坏,省却多少费力。”燕王大喜,立命筑堰。不两日,水势涨溢,渐及城墙,城中百姓大惧。铁公谓咸宁曰:“我当乘此机会以歼燕贼。”乃附耳密授数语。又于夜半,潜令军人以铁板闸于城门之上闉,板边凿两孔,大索贯其中,用活扣扣定,索头一抽,则铁板随下。又挑壮士伏于外濠,俟燕王入城,即扯起吊桥以绝后之援兵。一面令军民人等昼夜哭曰:“我百姓何辜,皆为鱼鳖!”随有巡骑报知燕王,率领将士来看,见青衿数百在城上大呼曰:“请大王暂缓攻城,我等率百姓来迎接大王入城也。”燕王曰:“铁铉降否?”青衿对曰:“众百姓降了,怕他走到那里去!”燕王乃令撤堰。水甫消去,早有青衿二三百率领百姓无数,皆执香前诣营门,俯伏在地。燕王令为首的入营问话。高咸宁同着两个老青衿进营,叩毕起立。燕王曰:“是铁铉使尔来诈降么?”咸宁答曰:“能使臣一人,不能使众百姓。”营外万民齐声嚷曰:“大王是高皇帝之子,谁可得天下,谁不可得天下,做官的吃了俸禄,各为着一边。我们小民怎肯舍着性命,遭罹杀戮之惨?因此合城齐心都约会了降的。适才出城时候,闻得铁参政缢死了,这个还不知真假。”
燕王曰:“我恼奸臣不服,本欲屠城,今尔百姓说来甚是有理,悉宽赦了。”众百姓清曰:“小民愚蠢,不识大王安天下之义,见了雄兵,心中尚都怀着鬼胎。求大王按住六军,我等各具壶浆迎驾入城。”燕王深信不疑,下令退军,挥众百姓先去。
王乃乘骏马,张紫盖,率劲骑数人渡桥,见城门洞开,两行百姓齐齐跪下。皆呼万岁。燕王心喜,策马入门。一声震动。
敢是真命天子,铁板下得太亟了,刚刚打着马脖子。燕王和马同倒于地,大惊跃起,飞跨从骑而逃。城外挽桥壮士,又急切挽不动。燕王竟从桥上驰去。到了营中,喘息甫定,大发雷霆,饬令军士架起云梯冲车,尽力攻打,破城之日,不分老幼男女,悉行屠戮。两日之间,已被飞炮击坏数处。铁公乃书高皇帝神牌,悬在各城堵外边。燕王视之只得束手,而兵士亦皆倦苦。
公乃令长子福安与瞿雕儿,督率壮士,于黑夜突击燕营。斩杀数千,大胜一阵。燕王益愤,计无所出。
忽西北角上尘埃涨天,乃是盛庸与平安二将,打听得燕王围困济南,收集逃散之兵,共有七万,星夜来救。燕王急令撒围,向前迎敌。铁公道:“是必有救兵来了。”遂率领诸将杀出城来。燕兵前后受敌,大败亏输。铁铉与盛庸合兵追逐,复了德州,兵势大震。
燕王逃至河间,才屯驻了人马,亟召道衍计议。道衍曰:“今平安、盛庸集于西路,大王且舍之,速攻沧州。沧州土城,溃圮日久,守将徐凯素无谋勇,一鼓而下,则兵威复振矣。”
燕王便由天津至直沽,一日夜行三百余里,已至沧州城下,凯犹不知。燕将张玉率勇士从东北隅肉薄而登,遂拔其城,生擒徐凯。余众悉降,燕王命尽坑杀之,复率将士鼓行而南。临清、馆陶诸处,皆望风瓦解。遂掠济宁。
铁公闻之,谓盛庸曰:“燕贼欲循河而向淮阴,直趋金陵耳。我与公率兵蹑其后,则饷道不通,彼必还战,战则破之甚易也。”早有探卒飞报燕王。王曰:“盛庸何足为虑,所虑者是铁铉。”亟率兵从旧路而返,正与王师相遇于东昌。铁公素知燕王善用奇兵击人之背,乃于阵后设置火炮药弩毒箭等物于地中,布沙以掩之,令人密伺燕王,到即发机。部署已定,仍摆列三才阵势以待,左右两翼分开,中间凹进若心字形。燕王见之笑曰:“彼欲诱我攻阵,以两翼之兵围困人耳。此等阵法,只好哄小儿,公等看我破之。”张玉进曰:“大王以正兵冲其前,臣以奇兵击其后,把他这个心字阵便碎作两半。”王曰:“正合我意。再令朱能、王骐、周长、谷允领番骑攻其左右,则四分五裂,岂仅两半哉!”燕王乃自驱精骑,直捣中坚。铁公挥军围之数重。张玉督勇士,从阵后冲杀进去,地中火炮弩箭齐发,连人与马,尽打得稀烂。可怜张玉是燕王第一员爱将,三不知做了个替死的鬼。
燕王正战时,闻阵背后地雷大震,知已中计,亟欲杀出,被铁公在高处以旗招展,燕王杀向东,旗便向东展,军士亦向东围。但因帝命毋杀叔父,铁公要活擒之以解京师,是以诸将不敢加刃。正遇着瞿雕儿直逼近身,手掣钢鞭,向肩胛打下,燕王亟用宝剑招架,恰与钢鞭铮的一声,接个正着,心甚危急。
幸朱能、谷允二将杀到,双战雕儿,燕王方得了性命。又亏高煦率领薛禄、华聚铁甲三千,奋力进击,直透重围,翼蔽燕王而出。全军大溃,不啻星散云飞,土崩瓦解。且俟下回结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