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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华小姐催赴扬州约 袁太守重赘状元郎

第十五回 华小姐催赴扬州约 袁太守重赘状元郎

词曰:

着急促郎行,有个悬眸处。难得倾城性更贤,今古稀奇事。为惜女如花,特选乘龙婿。依旧当年醉里人,想见欢滋味。

——右调《卜算子》

话说柔玉小姐正要将袁太守的一节事问蒋青岩,听得生香说蒋青岩在楼上,连忙起身望绾春楼来。将出后门,生香悄悄向柔玉小姐说道:“适间我同韩姐在楼上,撞见相公上楼来,叫我到楼下走走,说要和韩姐说话,不知说甚么,小姐快走去听听看。”小姐闻言,笑了一笑,晓得蒋青岩要与韩香叙旧,自己到不好上楼去。要转回前面,又恐华夫人问他,只得住了脚,坐在近楼一块太湖石上,让蒋青岩和韩香完事。一双眼却望着那绾春楼的前窗。直过了两顿饭时,才听得蒋青岩叫生香。柔玉小姐方才起身到楼上来,正撞着蒋青岩下楼。蒋青岩见柔玉小姐来了,疑是生香去请来的,不好意思,只得笑脸相迎,道:“闻你在岳母处闲谈,不知谈些甚么,我正要来窃听,不料你就来了。”柔玉小姐笑道:“我们谈的是扬州袁太守之事。”蒋青岩听了这句话,不觉面红耳赤,半晌无言。只得和柔玉上楼来,对面坐下,说道:“那扬州之事,实势不由己,连日正要相告,又恐你见怪,所以迟疑。”柔玉小姐道:“相公差矣,相公向日若不依从那袁太守之婚,妾与相公焉有今日!安非妒妇,颇达情理,相公不必多疑。那袁太守怜才择婿,也非恶意,相公须急早去完亲,莫教那袁小姐悬望。”蒋青岩先时只道柔玉小姐见怪,于今听了这篇话,深服柔玉小姐之贤,连忙深深一揖,道:“听小姐之言,真是古今未有的贤妇,到是我无知人之明了。我与袁太守原约定在此完亲之后才去,此时也可去矣,正待与小姐商议前去,了此一段心事。今既承慨许,我则日便与岳父说知,五七日内动身便了,便我与小姐新婚未入,未忍遽别,奈何?”柔玉小姐道:“相公,你乃豪杰丈夫,何出此言!虽新婚未久,此去亦是大事,又非万里之行,何离别之足道乎!但望相公前途保重,余不足虑。”蒋青岩闻柔玉之言,反觉自己多此一番儿女之态。柔玉小姐问道:“那袁小姐多少年纪,唤甚名字,生得如何?”蒋青岩道:“他是八月十五生,名唤秋蟾,今年十六岁了,人品在小姐和碧烟之下,在韩香之上,也曾读书,向在他父亲书房中见他作一首新月诗,大有才情。”柔玉小姐道:“我又得一快友矣,可喜可喜。相公可记得他那新月诗么?”蒋青岩道:“也还记得。”便念与柔玉小姐听。柔玉小姐听了,赞道:“清新俊逸,真女中才子,我不及也。相公此去,须早些带他到山中来,大家唱和,万勿久留宫署,使妾悬望。”这柔玉小姐真个难及,不但不妒,且是越说越喜,巴不得那秋蟾小姐立刻就到他跟前,和他相聚唱酬。两人商议已定,柔玉小姐偷眼望着韩香房中,见韩香还在妆台前整鬓哩。柔玉小姐绝不提起,心下常要叫蒋青岩收他做个侧室,反虑着父母上,恐怕看薄了蒋青岩,所以迟迟有待。

次早,蒋青岩梳洗完毕,便到前厅来,将他要往扬州完亲的话对华刺史说知。华刺史道:“正是,此事也不宜太迟了,恐袁太守只道是小女不贤。”忙叫书童取历日过来,替蒋青岩看起身的日子。看了一回,说道:“后日二十六日,是出行吉日,贤婿就起身吧。”蒋青岩连连应诺。张澄江和顾跃仙两人也道他要回去省母,华刺史也许了。当日各人收拾行李。到二十六日饭后,各坐了大轿,一齐起身。

话分两头,且说那袁太守,自蒋青岩别后,时时想念。一日公事稍暇,坐在书房中看书,忽然掀出秋蟾小姐的新月诗来,见那诗后又添一首诗,字迹与小姐全不相同。再看那诗,却也做得和小姐的不相上下,就是和韵之作。袁太守甚是惊讶,忙唤书童来问道:“我这书房中曾有何人进来?”书童道:“没有。”袁太守骂道:“好胡说,小姐这诗笺上,明明是甚人和一首诗在上面,怎说没有?”书童道:“是了,是了。是向日蒋姑爷在衙中等候老爷之时,偶然到此,他在书中看见,和在上面的。”袁太守方才释然,心中喜道:“原来蒋生也有这等高才,真可谓才品两全了,便是我女孩儿这般才学,也该叫他晓得。”忙忙拿着这诗笺走到秋蟾小姐房内,将诗笺递与他道:“孩儿,这是你的新月诗,后面不知是何人和了一首在上,你看他做得如何?”秋蟾小姐闻言道:“孩儿的诗在父亲书房中,怎得有人看见?”袁太守道:“你且看这诗做得可好,我再对你说这和诗的人便了。”秋蟾小姐将那诗细细看了,果做得好,说道:“此诗下笔风流,命词大雅,句句是新月,非名手不能。”袁太守笑道:“我儿好眼睛,这便是那蒋家郎君做的。”夫人在旁问道:“蒋家郎君在那里看见,几时和的?”袁太守便将书童之言对夫人说知,夫人道:“我向见蒋家郎君的人品不凡,也料他定有大才,不想果然,可喜可喜。”秋蟾听说,心中也暗暗欢喜,将这诗笺收入袖中。袁太守同夫人走到中堂,曲指一算,向夫人道:“蒋家郎君已去四个月,此时想已到华家完过亲了,我们也须备办妆奁,恐他来到。”夫人道:“老爷此言有理,何不取过笔砚来,将所要的物件开出一篇帐来,及早备办:至于一切金珠首饰之类都是有的,不必费力。”袁太守闻言,正要叫丫头去取笔砚,忽听得外面传梆书童拿进一本殿试录来,禀道:“这是京中来的一本殿试录,送报人送来的。”袁太守一时忘却了,惊讶道:“今岁又非大科年分,那得有殿试录。”忽然想起来:“是了,是了。这是前日奉旨选用旧绅子弟的试录。连忙开看,只见一甲第一名是蒋岩,建康府人。”袁太守大惊,向夫人道:“奇哉,奇哉,蒋家郎君竟中了状元!”夫人也惊讶道:“只怕未必是他,他向时不曾说他要进京的话。”袁太守道:“怎么不是他,世上那有同名同姓又同府的事,他当日在此起身之时,那要他们旧绅子弟进京应试的旨意还未下,想是后来在建康见了旨意,起身去的,此时料已入翰林,正在京中哩。他就要告假归娶,也要到秋间。”夫人闻言,喜出非常,忙去报与秋蟾小姐知道,秋蟾小姐闻之,暗暗庆幸,轻绡和岫云两个丫头及衙内大小都来向小姐贺喜。袁太守心中喜甚,当下走出后堂,传进那个送嫠档溃骸笆日,蒋青岩上船,船头上依旧打了状元及第、奉旨归娶的四面金字牌。当日开船,一路上吹吹打打,好生热闹。正是:

一路鼓吹惊水族,两牌金字感皇恩。

路上因是船大,行了十二日,才到扬州。那袁家的四个家人齐去报与袁太守,袁太守甚喜,忙送酒席下程,只因吉期将近,翁婿间不便拜谒。蒋青岩的座船就住在钞关门外马头上。此时已是十月中旬了,择下二十二日行过大礼,到袁太守街中去。袁太守也探下十月二十八日招亲,随将吉期报与蒋青岩,蒋青岩打点精神,专候入赘。

到了二十八日午后,蒋青岩先在船上香汤休浴,换了吉服,单等去做新郎。刚到上灯时候,只听得岸上鼓乐之声渐渐相近,爆竹连天,花灯映水,就象来娶亲的一般,一齐到船上来,迎接蒋青岩。蒋青岩随即上了大轿,轿前摆了全付职事,竟望太守行中来。这日,袁太守街中有许多官绅接亲,从大门铺红结彩,直接着内衙,两边灯光照耀,如同白昼。袁太守也是吉眼,同各官坐在后堂等候。不一会,蒋青岩的轿到了,袁太守忙走到轿前,请蒋青岩下了轿。旁边四个官媒,挂红插花,将蒋青岩搀入衙内,众丫头、养娘各持花烛相迎,竟送蒋青岩到秋蟾小姐洞房中来,成合卺之礼。袁太守在外面陪各官看戏饮酒,饮不多时,各官散去。

单说蒋青岩和秋蟾小姐,此时合卺已毕,这夜蒋青岩清醒,不比向时沉醉,在花烛之下细细看那秋赡小姐,若无柔玉小姐和碧烟两人在上,他也算得世间有一无二的容貌了,心中之喜,真个说不出来。听得外面人静,便起身将洞房门拴了,拿出那软款温柔的手段,怜香惜玉的工夫,将秋蟾小姐抱入罗帏,轻探花蕊,细验腥红,两人成就鸾文凤友,好生快乐,有诗为证:

新人原是旧新人,曾到桃源未问津。

今日重来花正好,三生石上有前因。

二人恩情美满。次日起来,双双出来拜了袁太守夫妇,那袁太守夫妇见女儿女婿才貌相当,喜得心花都开。外面庆贺的乡绅、士夫及现任上下各官络绎不绝,一连几日大开喜筵。稍得闲暇,又去拜谢这些官宦。翁婿二人,一连忙了半月,方得清闲。

此时已是十一月中旬,一日初雪,袁太守正同蒋青岩在衙赏雪,外面忽然报进来,报袁太守升了京兆,命已下了。蒋青岩忙向袁太守恭喜,袁太守反觉怏怏不乐。

蒋青岩问道:“岳父高升,理当欢庆。何以不乐?”袁太守道:“不佞所以怅然之故,非为迁升,只因小女初事君子,料不能同去,一时难割舍耳。”蒋青岩道:“后面日子正长,相见有日,不必深虑。”第二日,又听得新太守是苏州司马,不日就到,袁太守只得匆匆收拾,移到察院中居住,等候交待,让出衙门修理不题。

却说蒋青岩偶然想起沈兰英,要去探望他,又碍着自己于今是一位官长,不比当日做书生之时,不便去得。只得悄悄唤得伴云,分付道:“你到晚间可到我向时看灯的那楼下去,站立在左右探望,若遇着向日夜间到琼花观来请我的丫头,他名唤宜春,你可招他到无人之处,道我是蒋相公家中来的,问你家兰娘近日安否,他若问我在那里,你道我在苏州,特遣你来问候他的,讨个的信来回我。”泮云领命,到晚间果然走到那楼下,只见门内有几个男、妇站立,却不见那宜春丫头。等了半会,男、妇都进去了,将门半掩。伴云心焦欲回去,又恐主人见责,只得坐在对门一个小酒店中,一边吃酒,一边张望。忽见这酒店中当垆的一个年少妇人正象宜春,那妇人也连连偷看伴云。伴云心中想道:“我们离扬州不上九个月,怎生这宜春便嫁了人,只怕看错了。”再定睛细看,的确是宜春,一毫不差。伴云随即起身到柜上会钞,那妇人拿过戳子来称银子。伴云见左右无人,故意问道:“对门宅子里[有]个宜春姐,怎生不见出来?”那妇人道:“客人你问他做甚?”伴云假说道:“他家兰娘是我的表姊,我出外多年,今日回家,特来问他一个信息。”那妇人笑道:“客人你休哄我,我便是宜春,我认得你是向日那建康府蒋相公家的大叔,你敢是蒋相公差来问候俺兰娘的么?”伴云也笑道:“正是,我看娘子也甚象宜春姐,原来正是。请问宜春姐,是几时恭喜嫁出来的,于今兰娘安否?”宜春道:“可怜我与兰娘的事,说来话长。俺兰娘自你家相公别后,时时想念,不多日子便得了个虚弱之症,刚刚一百日,正是六月初十夭殁了,临落气之时,还连连叫了几声蒋相公。那时俺家老爷已从京中回来,先见兰娘病危,十分伤痛;及至听得他叫蒋相公,家老爷便疑心起来,把兰娘草草殡殓。将我几番拷打,问蒋相公是谁,说我一定晓得,幸我支吾得好,八月间将我卖与这张店官填房。我只道你相公已忘却我兰娘了,谁知还来问他,真是有情人。于今你相公在那里?”伴云道:“我相公在苏州,特着我来问候,不料他已作古人,可叹可叹。”伴云当下称了酒钱,别了宜春,忙来回覆蒋青岩。蒋青岩闻言,暗暗感伤,分付伴云悄悄买了些纸钱,自己回到街内空地上,低低唤着沈兰英的名儿烧化了。正是:

一陌纸钱双泪湿,低声细语唤兰英。

数日,新太守到任,袁太守去交待明白。未知何时进京,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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