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去了祸根之后,全邓石桥的农民,都象是非常安心了似的。都各别的去寻找着他们自家的出路。乡公会里的委员老爷们也偷偷地溜去了,光景总该再没有什么花样出了吧。
丁娘的心绪,又同那借不到种谷时的情形一样了。焦灼而烦乱地,想不出来丝毫办法。生活差不多又已经走到了绝境了,而未来的出路仍旧是那么迷茫的。仅仅是有田,有蛮牛似的孩子,又能得到什么裨益呢?
在各种不同的刺激交集中,丁娘终于病倒下来了。然而,她还是不馁气。她还是一样地督促着儿子,指挥着儿子,做各种日常的工作。
在一个母子们闲谈的午夜。突然地,外面跑进来了一个行色仓皇的中年的男子。宝宗定神地一看——是三胡髭。
“为什么这样慌张呢?三胡髭!”
“不,不,不得了!县里又派人来征什么懒……懒捐的来了。上屋的王子和,同李老大,江六师公,都给捉了去。现在还到处捉人。很多人都跑到罗罗山去了,你,你……”
“什么?懒捐!?”
“是的!懒捐!拔掉了烟苗的都是懒鬼,都得抽懒捐。”
“抽多少?为什么这样快呢?”
“没有数!见人就抓!你得赶快跑!你是发起拔苗的人,你得赶快跑……要不然!……”
三胡髭象怕人追着了他似地,话还没有说完,就拔着腿子逃了。
“怎么办呢?妈!”
“你!你,你赶快逃啦!
“逃?你老人家?……”
“你去!你不要管我!去吧!平静了,再回来。”
“我,我不能放心你,妈!……”
“赶快去……”
丁娘,尽量地挥着手,样子象急得要爬起来,宝宗连忙跑上去将她扶着。
“好!妈!你睡吧!我去,我就去!你放心吧!放心吧!我,我!……”
天色已经乌黑了,远远地,有一阵嘈杂的人声,渐渐地向这儿扑来了。宝宗,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他很急速地蹈出了自己的茅棚子,准备向着罗罗山那方奔逃着。因为那儿,还有早就被赶去了的一大伙呢。
回头望望家,望望妈妈的病床,宝宗的心房象炸裂了一样。腿子抖战地,象浸在水里。他再用力地提将起来,向黑暗中飞跑着。
“妈呀!……”
第二天,全邓石桥象沉了似的。旷野里,看不到行人,看不到任何生物。除了那遍野憔悴的罂花,和一杆团防分队的大旗以外。
1934年4月6日下午十时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