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娘,从床底下,打开着一口破旧的衣箱,很郑重地取出一个纸包子来,打开给宝宗看:
“这是我的一只银手镯,那是你小时候带的颈圈,两样,到城里去总该可以换三四元钱吧!……当心些!妈收的真苦啊!要不是自己种田买种谷……。”
“唔!”
宝宗的喉咙象哽了一块石子。将纸包插在怀中,飞步地向城中赶了去。
下午,在宝宗还没有回来的当儿,团防局的团丁拖了一大串人犯光临到丁娘的茅棚子里来了:
“这里是姓丁吗?”
“是的!……”丁娘定神一看,险些儿没有吓倒。“什,什么?老,老总爷爷!”
“丁桂生名下,预征四十七年田赋一两,正税附加共六十一元九角,除正税六元须即日缴纳外,附加概限在四月底缴齐!”
“怎,怎么的?”
“粮饷?!”一个晦气色的团丁,将眼瞪得酒杯那么大。
“饭,饭都没有吃的啦!”
“没有吗?赶快叫出你的儿子来!……”
“他,他不在家了!……”
“混账?!”
团丁们,刚刚要亲自动手,搜查这小茅棚子的时候,宝宗恰巧从外面赶回来了。
“妈,什么事情啦!……”
话没有说完,团丁们便一把将他拖着。结果:人没有被带到县城去,而辛辛苦苦用银器换来的五元钱,却被当做四十七年的饷银征去了。临走,还被捉去了一只大雄鸡,算是补充正税的不足。
“天啦!我的命为什么这样苦呀!……”
“有什么办法呢?妈!只要有人在……。”
噙着眼泪,惨痛地凝视着心爱的儿子,丁娘,只得勉强地装起笑脸来,重新地来计划着如何才能够在一两天内捞到两三石种谷。不下种,母子们的生活是毫无把握的啊!
“那么,你就把田契拿到黄爹爹家里去看看吧!只要能够捞到两三担种谷钱!……”
“好的!”
当宝宗怀着田契走出去的时候,丁娘又过细地打算了一番:无论怎么样,种子是不能不泡的。假如黄爹爹不肯的话,她还得想其他的办法呢!
入夜,宝宗回来了,哭丧脸地摇了一摇头。
“怎么?黄爹爹不肯吗?”
“答是答应的,他要到五天以后。”
“还来得及吗?”
“迟谷!‘红毛须’,还可以。他,他答应了替我们送来。”
“那我们就种‘红毛须’吧。”
虽然谷子还没到手,丁娘的心总算是已经安定了许多,至少,已经有了着落。
一天、两天……第四天是谷雨。因为种谷仍旧还在人家手里,丁娘的心中总不免感觉到有些焦灼。一焦灼,便什么事情都糟了糕,团防局里又派了一大排团丁下乡来了,这回的名目可不再是什么征田赋,而是干脆地要捐给他们自己。
在无可奈何之中,宝宗也只得和其他的人一样,被团丁用绳子牵了去,等丁娘将黄爹爹处借来的种谷卖掉时,宝宗已经足足地关了七天了。
“妈!什么都没有办法了啊。谷雨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全村的人,除黄家以外,没有一家曾下过种谷的,我们种什么呢?”
“命苦!什么都是不能种的,听天由命吧!……”
丁娘望着门外那一遍荒芜的田野,心中一酸,眼泪象雨一般地滚着。目前美满的梦幻,已经给事实打得稀烂了。未来的生活全是那样渺茫的,甚至于毫无着落,她的心房,象给什么人挖去了一块。要不是怕儿子过份的悲哀哟!她简直就想这么放声地大哭一阵。
“天,天哪!你为什么专寻我们寡妇孤儿来作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