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拐弯走进了一家舞场。
酒精的刺激味,侧着肩膀顿着脚的水手的舞步,大鼓咚咚地敲着炎热南方的情调,翻在地上的酒杯和酒瓶,黄澄澄的酒,浓洌的色情,……这些熟悉的,亲切的老朋友们啊。可是那粗野的醉汉的笑声是太响着点儿了!
在桌上坐下了,喝着酒。酒味他是知道的,像五月的夜那么地醉人。大喇叭反覆地吹着:
我知道有这么一天,
我会找到她,找到她,
我流浪梦里的恋人。
舞着的人像没了灵魂似的在音乐里溶化了。他也想深化在那里边儿,可是光觉得自家儿流不到那里边儿去,只是塑在那儿,因为他有了化石似的心境和情绪的真空。
有几个姑娘我早就忘了,
忘了她像黄昏时的一朵霞;
有几个还留在我记忆里,——
在水面,在烟里,在花上,
她老对我说:
“瞧见没?我在这里。”
因为他有了化石似的心境和情绪的真空,因为他是独自个儿喝着酒,因为独自个儿喝着酒是乏味的,因为没一个姑娘伴着他……
右手那边儿桌上有个姑娘坐在那儿,和半杯咖啡一同地。穿着黑褂子,束了条阔腰带,从旁边看过去,她有个高的鼻子,精致的嘴角,长的眉梢和没有擦粉的脸,手托着下巴颏儿,憔悴地。她的头发和鞋跟是寂寞的。
狠狠的抽了口烟,把烫手的烟蒂儿弹到她前面,等她回过脑袋来便像一个老练家似地,大手指一抹鼻翅儿,跟她点了点脑袋:
“Hello baby.”
就站起来走过去,她只冷冷地瞧着他,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眼珠子是饱满了风尘的,嘴唇抽多了烟,歪着点儿。
“独自个儿吗?”
不作声,拿起咖啡来喝了点儿。从喝咖啡的模样儿看来她是对于生,没有眷恋,也没有厌弃的人。可是她的视线是疲倦的。
“在等谁呢?”
一边掏出烟来,递给她一枝。她接了烟,先不说话,点上了烟,抽了一口,把烟喷出来,喷灭了火柴,一边折着火柴梗,一边望着手里的烟卷儿,慢慢儿的:
“等你那么的一个男子哪。”
“你瞧着很寂寞的似的。”
“可不是吗?我老是瞧着很寂寞的。”淡淡的笑了一笑,一下子那笑劲儿便没了。
“为什么呢?这里不是有响的笑声和太浓的酒吗?”
她只从烟里边望着他。
“还有太疯狂的音乐呢!可是你为什么瞧着也很寂寞的!”
他只站了起来拉了她,向着那只大喇叭,舞着。
舞着:这儿有那么多的人,那么煊亮的衣服,那么香的威士忌,那么可爱的娘儿们,那么温柔的旋律,谁的脸上都带着笑劲儿,可是那笑劲儿像是硬堆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