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新河镇上已经很少有人们往来了,炊烟也没有从人们的屋顶上冒出来。世界整个儿静极板地,象快将沉下去一样。
天色乌黑,也不象要下雨。气候热闷得使人发昏,小新河里的水呆呆地,连一点儿皱纹似的波浪都没有了。
王伯伯苦闷的非常难过,他勉强打开着头门走了出来,伤心地步着小路儿向河边悄悄地移动。他的眼睛向四方张望着,他满想能探听出一点儿什么好的消息出来。
四面全没个人影儿了。
只有摆渡亭那儿还有一些嘈杂的声音。他走将过去;
十来个兵,二三十个小子。
王伯伯站得老远老远地,瞅着他们。
一个兵,先捧着一盆白水灰在摆渡亭基石上,写着四个方桌儿样大的字:
“四百米达!”
然后二三十个小子一齐动起手来,将一座小小的渡船亭子撤倒。王伯伯心里非常惋惜:
“为什么一定要撤倒它呢?费了多少力量才造成这么一个小亭子,不料今朝……”
突然地,有一个兵士向王伯伯吆喝起来了:
“什么东西站在那里?滚开!”
王伯伯连忙走开来,再由原路退回去。在他的惨痛心情中,立刻波动着无数层懊丧的圈浪:
“黄黄的谷子不能收回来,摆渡亭子撤去了,儿孙们不知去向!”
信步又退回了家门,猛然地,他看见自家堂屋中站住着四个兵和一个刘保甲。
他不敢进去。可是刘保甲向他招呼了:
“来呀!王国六。”
“刘爷,有什么事情吩咐呀?”
“这几位老总爷爷是奉了命令来的。说你这个屋子阻碍了对河电网里的射线,开火时会给敌人当作掩护的。限你在两个钟头之内将它撤下来。赶快!撤!”
“撤!”
王伯伯象给迅雷击了一下,浑身麻木下来。心肝儿痛得象挖去了似的,半晌还不能回话。
“赶快动手呀!”一个老总补上了一句。
王伯伯可清醒过来了,心儿一酸,双腿连忙跪了下去:
“老总爷爷呀!请你老人家做做好事吧!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屋子了。撤,撤,撤不得啦。”
“放屁!谁管你的!”
“刘爷爷呀!”
“更不关我的事。”
王伯伯一面叩着响头,一面从怀中拿出自家藏了三四年的那一个小纸包儿来,塞到刘保甲的手里。
“刘爷爷呀!请你老人家帮帮忙吧!陪陪老总爷们去喝杯水酒,我这个小屋子实在撤不得啦。”
刘保甲顺手解开来一看,十多层纸头包着四块银洋。
“哈哈,谁要你的钱,这是上面的命令呀。”
他将四元钱交给了那四个兵士。
“老总爷爷呀!”
“你还有吗?统统拿出来,我们给你设法说句方便话。”
“唔,有的!”
王伯伯的心儿一喜,连忙跑进去将神龛里收藏着的十余元钱也拿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在老总们的手上:
“统统在这儿。千万求爷爷们说句方便话。”
“那么,你这几只鸡儿我也替你拿去吧!”
“好的!好的!”
王伯伯感激到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再蹲下去叩了三五个响头,跪着送到大门外面,眼巴巴地又望着他们匆匆地走进了另一个人家。
心儿似乎比较安静了一点。虽然损失了一二十元和几只老鸡,可还并不算大。屋子总算还保留在这儿。反正等到事情平静下来,还可以图其他的发展。
重新关起门儿来跪着求菩萨。
天色更加阴暗了,光景是快要天黑了吧。外面的人声又频频地沸腾起来,庞杂地,渐渐象山崩土裂一样。
王伯伯的心又给拉紧了。可是,他不敢出来,他知道,一定是那话儿到了,他怕瞎眼睛的炮子儿穿中了他的心窝。
木鱼更加下死劲地敲着。然而,他还没有听见炮子儿响。小窗孔里无缘无故地钻进了一些红光来,他举着怀疑的眼光望着。
突然地——
“砰!砰!”
“开门呀!里面有人没有?”
王伯伯吓的发战,他不敢答应。随即又:
“砰!砰!”
“操你妈妈!人都走光了吗?放火!”
“放火!”
王伯伯的灵魂儿飞上了半天空中。他爬起来拼命地叫着:
“有人呀!我出来了。”
开开门——
一大堆老总爷涌了进来,每一个的手中都拿着一枝巨大的火把。有一个便顺手给王伯伯一个耳光:
“你妈勒个巴子!躲着寻死呀!”
王伯伯可全没有灵魂了。
“搜搜看!小心有匪徒。”
“大概是没有的。”
“那么,烧!”
老总爷都涌了出来,将火把在屋子的周围点着。
“老总爷爷呀!”王伯伯突然地记起来了。他跑上去,一把抱住了一个高个子的兵:“刚刚我已经拿出了二十块钱,你们都答应了不撤我的屋子啦!你,你,……”
“老猪!”高个儿兵顺手一掌!——“你发疯了啦!”
王伯伯老远老远地倒着,呆着眼珠子儿瞧着自家的屋子冒烟。
“天!”
他可没有叫得出来。
四面镇上的火光照澈了天地。老远地:
拍拍拍拍!轰!格格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