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这事怎么办法呢?杀了防河的大将,罪名不小。如果不重重惩治,怎么好整饬军纪?”马士英打着官腔道。
马府的大客厅里,地上铺着美丽夺目的厚毡,向南的窗户都打开了,让太阳光晒进来。几个幕客和阮大铖坐在那里,身子都半浸在朝阳的金光里。
“这事必得严办,而且也得雪一雪高将军的沉冤。”一个幕客道。
“实在,将官们在外面闹得太不成体统了;中央的军令竟有些行不动。必得趁这回大加整饬一番。”
“我也是这个意思,”士英道,“不过操之过急,许定国也许便要叛变。听说他已经和北廷有些联络了。”
大家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来。
沉默了好久。图案似的窗外树影,很清晰的射在厚地毡上,地毡上原有的花纹都被搅乱。
“如果出兵去讨伐他呢,有谁可以派遣?有了妥人,也就可使他兼负防河的大责。”士英道。
“这责任太大了,非老先生自行不可。但老先生现负着拱卫南都的大任,又怎能轻身北上呢?必得一个有威望的大臣宿将去才好。”一个幕客道。
“史阁部怎样呢?”士英道。
“他现驻在扬州,总督两淮诸将,论理是可以请他北上的。但去年六月间,高杰和黄得功、刘良佐诸将争夺扬州,演出怪剧,他身为主帅,竟一筹莫展,现在又怎能当此大任呢?况且,黄、刘辈也未必肯舍弃安乐的扬州,向贫苦的北地,”大铖侃侃而谈起来。
“那末左良玉呢,可否请他移师东向?”一位新来的不知南都政局的幕客说。
大铖和士英交换了一个疑惧的眼色。原来左良玉这个名字,在他们心上是个很大的威胁。纷纷藉藉的传言,说是王之明就是故太子,现被马、阮所囚,左良玉有举兵向江南肃清君侧之说。这半个月来,他们两人正在苦思焦虑,要设法消弭这西部的大患,如今这话正触动他们的心病。
但立刻,大铖便几乎带着呵责口气,大声说道,“这更不可能!左良玉狼子野心,举止不可测度。他拥众至五十万,流贼归降的居其多敎,中央军令,他往往置之不理。外边的谣言,不正在说他要就食江南么?这一个调遣令,却正给他一个移师东向的口实!”
“着呀!”士英点头道,“左良玉是万不可遣动的。何况闯逆犹炽,张献忠虽蛰伏四川,亦眷眷不忘中土,这一支重兵,是决然不能从武汉移调开去的。”
沉默的空气又弥漫了全厅。
这问题是意外的严重。
“圆海,你必定有十全之策,何妨说出来呢?”士英隔了一会,向大铖提示说。
大铖低了头,在看地毡上树影的摆动,外面正吹过一阵不小的春风。
理了理颔下的大浓胡,他徐徐说道:“论理呢?这事必得秉公严办一下,方可使悍将骄兵知有朝廷法度。但时势如此,虽有圣人,也决不能一下挽回这积重难返的结习。而况急则生变,徒然使北廷有所借口。我们现在第一件事,是抓住许定国,不放他北走。必须用种种方法羁縻住他,使他安心,不生猜忌。所以必得赶快派人北上去疏解,去抚慰他,一面赶快下诏安抚他的军心,迟了必然生变!目前正是用人之际,也顾不得什么威信,什么纲纪了。”
“但他仇杀高杰的事怎么辩解呢?”士英道。
“那也不难。高杰骄悍不法,为众所知。他久已孤立无援,决不会有人为他报复的。我们只消小施诡计,便可面面俱到了,就说高杰克扣军饷,士卒哗变,他不幸为部下所杀,还亏得许定国抚辑其众,未生大变。就不妨借此奖赏他一番,一面虚张声势,说要出重赏以求刺杀高某的贼人,借此掩饰外人耳目。这样,定国必定感激恩帅,为我所用了。”
“此计大妙!此计大妙!”士英微笑点头称赞道,仿佛一天的愁云便从此消散凈尽一般。“究竟圆海是成竹在胸,眞不愧智囊之目!”说着一只肥胖红润的大手,连连抚拍大铖的肩膀。
大铖覚得有些忸怩,但立刻便又坦然了,当即呵呵大笑道,“事如有成,还是托恩帅的鸿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