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骂谁呀?”
“骂谁?骂那伙小狐媚子,娼妇根子——名他妈的媛!”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跟你说。翠姐儿可真可怜哪!大米卖到二十多,咱们穷人怎么活得了!上礼拜我叫她到元和丝厂去当剥茧的。她原先就不愿去,可是这孩子真懂事。我一说,这么着,咱们也多几元钱一月,她就去了。那天她回来,两只手肿得像烘番薯——你知道,剥茧得把手浸在水里边儿的,第二天她怎么也不肯去啦,劝也不成,哄也不成,没法儿,只得横了心捶了她一顿,她才哭着去了。我那里不疼她?捶在她身上,可痛在我心里哪!我知道她受不了,可是不这么着一家子全活不了呀!那天她一回来就哭,——你猜怎么着?两只手满是水泡儿,瞧着就不受用。像什么?像钉鞋上的门钉!一古脑儿去了三天,水泡儿破了,淌水,烂了,肉一块块的往滚水里边掉,可是丝却一条条的抽出来了。她晚上疼得不能睡,偷着抽抽噎噎地哭,不敢出声。早上她求我道:‘爹,你索性打死我吧!我受不了呀!她躺在地上不肯走;我心里酸,可是依旧把她拉到厂里,——没法儿哪。她一路哭,一路求,我真差一钉点给闹得掉泪了。虽说养媳妇,可是这孩子讨人喜欢,我真舍不得她。往后她的手也烂起来了,一道道拉口子,脓血直淌。我连瞧也不敢瞧!可是她还得忍着疼把手浸在滚水里边。她那里不知道疼?我逼着她——我真太狠心了。这孩子又懂事,知道不做,我们一家不能活。她的血,皮肉在滚水里爆,十只手指像油条在油里煎,才抽出发光的丝来!她妈的那伙娼妇根子,她妈的只知道穿丝的绸的漂亮,那知道翠姐儿的血在里边!那一条丝不沾着她的皮肉,她的脓血在上面呀!昨天这孩子真的忍不住了,躲躲闪闪不肯把手伸下锅去。他妈的‘拿麻温’这小子——你猜他怎么着?他说:‘全像你那么娇嫩,慢慢儿做,丝厂全得关门咧。’娇嫩?谁的手是铁打的?这囚攮的捉着翠姐儿的手往锅子里直按下去,让滚水溅在她胳臂上,也烫起一个个水泡儿来。你说,翠姐儿怎么受得了?她哭着嚷,拼命的一挣,水珠儿溅在那小子脸上,嘶的一声儿,起了个泡。妈的,他倒知道疼!拿起胳臂那么粗的铁棍连脑袋带脊梁往翠姐儿身上胡打。这铁棍他还叫做家法呢。你知道的,在丝厂里做工的小姑娘全得拜‘拿麻温’做师父,不然,他就不收你。这么个大汉子赶着个小姑娘打,你说,她怎么能不给打个半死?真可怜哪,翠姐儿给打得胳膊腿全断了,蛇似的贴地爬回来。等她爬回家,那孩子只有咕着眼儿喘气的份儿了;拎起她的胳膊来一放,拍的声又掉下去哩。只剩了一层皮和肩膀连着啦!她的手指简直成了炸油条,血也没了,脓也没了,肉也没了,砍一刀子也不哼一声。挨到今儿就死了!”
我听一句儿,就一股血往上冒,等我听完了,差一点给气炸脑门啦。我刚想说话,阿光猛狐丁地问道:
“大叔,丝有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