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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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跋、题辞

庚申之春,余罢官后侨寓稷下,杜门养痾,惟以书籍自娱。客有言《益智录》者,亟购其书读之,亦搜神志怪之流;而笔意矫矫绝俗,迥非近今操觚家可比。其著名为历城解子镜,名鉴。爰访其人,而历邑鲜有知其姓字者。嗣闻其设帐于黄台山,在城北八里许,因宛转招致之。无何,扣扉见访,则皤然一白叟也。询其生平,自云:少应童子试,至老不遇,卒未获衿;家贫,恃训蒙为业,今行年已六十矣。其人清臞鹤立,意致温雅,语言讷讷,如不能出诸口。而于诸子百氏之书,多所涉猎,工文善诗,究心于古。此编则诵读之余,戏仿淄川蒲氏《聊斋志异》而成者。以此窥解子,犹泰岱之一拳,沧溟之一勺耳。谈者见其规仿《聊斋》神肖,谓可与《聊斋》争席,余谓不然。《聊斋》天才横逸,学问奥博,后人讵易相踵?然《聊斋》以怀才不遇,特借此以抒其抑郁,故其书呵神詈鬼,嬉笑怒骂,无所不有,殆亦发愤之所为作耳。解子少负隽才,一无遇合,至垂白之年,犹坐穷山中,训童子以糊口,其穷厄视《聊斋》为何如?而所为书,无一肮脏语,无一轻薄语,劝善惩淫,一轨于正。虽与《聊斋》同一游戏之笔,而是书独能有裨于世道,是其读书养气之功,视《聊斋》差有一长也。然吾因之有感矣。人情好奇而厌常,震虚声而寡真赏。《聊斋》以沉博绝丽之才,搜奇猎异,出幽入明,自足以耀士林之耳目。而其时又有名公卿负海内龙门之望,片言品题,声价百倍,故虽穷困潦倒,而犹能声华藉藉,倾动一时。解子才非不逮,徒以恂恂乡党,不慕浮华,不矜声气,坐使名字不出于里闬,士大夫几无有知其谁何者,斯非一不平之事耶?顾余宰历城时,解子犹应县试,余以风尘栗六,竟未物色及之。今余解组将归,解子已笃老,乃始相与扼腕而叹也。呜呼,晚矣!

咸丰十年八月,沧州芸士叶圭书跋。

余滥竽齐垣,已十有三年矣。历下之名儒硕彦、学士文人,凡耳所闻而目所见者,似已野无遗贤矣,乃未闻竟有解公子镜其人者。戊辰夏六月,其兄持子镜先生所著《益智录》十卷见示。细心浣诵,斑豹全窥,始知子镜先生乃济南之名下士也。何竟未之见而并未之闻也?余滋愧矣,何见闻之不广也!至此益恨相识之晚。观其全部中,或探奇猎异,或谈鬼搜神,大半以游戏之文而寓劝惩之意。至用意之离奇变幻,用笔之悱恻缠绵,虽从《聊斋志异》中得来,而劝善规过之深心,福善祸淫之意旨,凡有关于纲常伦纪、世道人心者,殆有过之无不及也。以先生之才之学,即掇高科,登显仕,其政绩所著,可以激励世俗、维持风化者,必绰绰乎其有余矣。乃竟青衿未博,黄卷终身,岂天之报施才人,固当如是耶?岂以一行作吏,鞅掌簿书,日从事于案牍纷纭之会,不足以展其才耶?日驰逐于冠裳文物之场,不足以竟其学耶?故使投闲置散,厄其遇以老其才;铸史熔经,专其心以精其学。欲先生之才之学,不特表暴于当时,直欲流传于奕祀;不特宣扬于一世,直欲永着于千秋耶?果如是,则天置之位置贤豪,其用心亦良苦矣!始焉特为先生惜,继焉不为先生惜,而竟为先生幸焉。先生固可以无憾矣!

同治七年六月下浣,张葆諴虞阶氏序。

说部书,唐宋人尚已;近今则蒲留仙《聊斋志异》,怡心悦目,殆移我情,不厌百回读也。其叙事委曲详尽而不嫌琐屑,其选词典赡风华而不病文胜,其用笔轻倩波俏而不失纤巧。其奇想天开,凭空结撰,陆离光怪,出人意表,而不得谓事所必无,以乌有子虚目之。向以为绝调独弹,殆寡和矣。辛酉夏,余于役历下,得解君子镜所著《益智录》八册,细读一过,而惊留仙有嗣响也。同年友叶芸士廉访谓其为书“无一肮脏语,无一轻薄语,劝善惩淫,一轨于正”,大异乎《聊斋》之呵神詈鬼,以抒其抑郁牢骚之气者,斯言当矣。顾余尤喜其逼肖留仙,而无刻意规摹之迹,是真善学前贤而遗貌取神者。亟宜付梓,以公同好,抑以知操觚为文,师古非袭古也。解君具如此才华,博一青衿不可得,训蒙乡曲,今已垂老,而托心豪素,绝无几微不平之鸣犯其笔端,其学与养为何如矣!学士读书稽古,怀才不遇,即游戏文章,亦足立言不朽,如芸士谓为若劝若惩,有功世道云云者。吾知君雅不欲以斯录自见,而斯录未尝不可以见君;斯录不足以传君,而君固将以斯录传也。质之芸士,当不河汉斯言。

咸丰辛酉夏至后十日,滨州杜乔羽筠巢甫识。

自经史以逮诸子百家,其立言不同,而大旨要归劝善惩恶而已。顾正言之或不入,不如喻言之之易入也;庄言之或不听,不如诡言之之动听也。此稗官野史有时亦与经传相发明也。辛酉秋,解君子镜访余于济南讲舍,出所著《益智录》见示。适值逆氛不静,匆匆旋里,未遑卒读。壬戌春,仍返历下,始细读之,叹其寄意之深且远也。士君子乘时得位,往往于文翰无所表见,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即或有志著述,而摭拾诸儒之语录,猎取考据之陈言,令人读不终篇,辄思掩卷。又其甚者,搜隐怪而有悖于经常,骋妍词而不止乎礼义。冀其感人心而维风化也难矣!斯录也,远绍《搜神》、《述异》、《齐谐》志怪之编,近仿《聊斋志异》之作,笔墨虽近游戏,而一以劝惩为主,殆主文谲谏之流欤!所谓与经传相发明者,其在斯与?论诗者谓穷而后工,解君怀才不遇,藉此以抒其怀抱,固宜其文之工也。是录一出,将见洛阳纸贵。其终湮没不彰耶,较取科名登月无仕者,所获固已多矣,何憾哉?

同治元年秋七月,利津李佐贤序。

自经传而外,有《史记》,有诸子书,有百家言,又有五才子及杂着纪说,纷纷不一。其间之博洽者,足以益人之心思;怪异者,足以骇人之耳目。大抵不外乎情与义而已。其工于言情者,凡喜怒哀乐之所发,或合情之正,或溺情之偏,莫不各肖其事。迨夫因情而适于善,徇情而罹于恶,是皆情之所至,而有不可变移者。故言之娓娓,不究其终不止也,至性之本初与后勿论也。其善于言义者,凡纲常伦理之所在,内而系于家庭,外而关乎廊庙,莫不各着其宜。迨夫行义而由于智,守义而蹈于愚,亦皆义之所迫,而有不能推诿者。故道之谆谆,不征其实不已也。至理之当与否,勿论也。

吾邑同砚友解子镜者,赋性深淳,为人朴实,博学能文,工诗善赋,最嗜古文,不摩时艺,因托幽情以舒啸,欲寄遐思于离奇,乃作《益智录》。书成,携以示余。余反覆披阅,见其情意缠绵,词理清晰。而言之典雅者,摭拾群经;事之荒唐者,胚胎诸子。言情则如胶似漆,言义则截铁斩钉。有者无之,无者有之,随其意之所及,以抒其口之欲言。虽妖魔狐蛊,牛鬼蛇神,莫不齐赴腕下。镕经铸史,摛藻扬芳,有莫可名言者矣!至于叙事,其来也突如,其去也悠然,笔法之妙,犹其末焉者耳。解子僻处乡隅,人或以孤陋寡闻目之;困阻黉序,人或以才钝识浅议之。为是书,固借以抒其郁闷,要亦准之情与义焉。斯录虽亚于《聊斋》,实与《聊斋》笔墨无异,固足益人神智,而尤篇篇寓劝惩之意,凡无关世道人心者,概不诠录。余是以乐为之序。

咸丰岁次甲寅小阳春书于拙逸轩,愚弟黄南宾琴轩甫拜撰。

夫人之传奇着说,每隐匿其名以泄其忿,或暗藏其事以抒其怀,使后人阅者,艳其词之秀丽,赏其笔之英豪,而于世道人心毫无关系,此最足为文人之大戒也。子镜解子,余同村故交也。少时苦志诗书,未获拾芥;晚岁留心风化,常欲传薪。每于教读之余,着有《益智录》数卷。凡所见所闻,无不随手抄录,而于忠孝节义之事,更一一详细叙明,使阅者触目警心,天良自动。是于诗教之劝善惩恶之旨,大有体会,其变化世道人心之微意,岂浅鲜哉!如谓叙事之详明,用笔之奇绝,非所以识解子也。是为序。

咸丰五年秋八月,同邑春卿弟吴炳荣谨识。

历下解子镜,高士也。博学工诗,雅好古文,不作时艺。生平慕蒲留仙之为人,因仿其笔墨,作《益智录》一书。其文光怪陆离,其词清新俊逸。其写情则缠绵悱恻,其演义则慷慨激昂。其论忠孝也,则易感发人心;其谈节烈也,则可维持世道;其搜神谈鬼也,则能新人闻见;其谈玄纪异也,则足豁人心思。以鸾翔凤翥之笔,写神出鬼没之文,正不徒篇篇锦绣,字字珠玑,止以富丽为工也。奈具此才华而不乐仕进,高卧林泉,以著述自娱,其识度学力,有非时儒所能及者。乙卯仲夏,以所作《益智录》示予,予反覆披阅,不禁击节叹赏,而谨为跋语焉。并赠《鹧鸪天》词一首:“胸有才华故欲鸣,书成能使鬼神惊。全凭笔墨传奇异,半借文章写不平。谈节烈,纪忠贞,维持风化写深情。留仙已逝倩谁续,续补《聊斋》《益智》成。”

侯功震百里拜读。

壬子春,余设帐于郡城之北鄙,获交防如盖君。落落空斋,村居无聊,每于功课之余,剪烛烹茶,邀防如作竟夜之谈。一日,以解君子镜所著《益智录》示余。余披阅之下,始知先生为历下名流,一时宿儒,而命薄时蹇,试辄不售。于是绝意功名,授童蒙于黄台;殚心著作,富搜罗于青箱。虽街歌巷议,传之即为美谈;而目见耳闻,着手皆成佳话。以满腹绣虎之才,拘来社鬼;拈一管生花之笔,写彼城狐。乃牵萝补屋,惟知安夫清贫;而哀雁悲蛩,藉此抒其怀抱。嗟嗟!先生之才若此其富,先生之遇若彼之啬。先生之境益苦,而先生之书不自觉其益工矣!故其谋篇也,长而不冗,短而不促;其造句也,整而且练;其运典也,俗不伤雅。而其劝善惩恶之意,其有功于世道人心,岂浅鲜哉!余以为,以是书为消遣释闷之具也可,即以是书为牖民觉世之文亦无不可。如徒以游戏笔墨视此书,其亦失先生作书之旨也已。

咸丰丙辰十一月朔,平陵亦山尹述甫书于棠华础馆。

《诗》亡然后《春秋》作。《诗》主美刺,《春秋》主褒贬,其义一也。自是以降,惟紫阳《通鉴纲目》懔懔然远承笔削之旨,上昭天道,下翼人伦,所关于人心世运者,良非浅鲜。尝考著书之家,如道家、释家、法家、名家、农家、兵家、医家、纵横家,莫不各抒所见,自成一家之言。而于劝惩之义,则概未有闻。说部中如《搜神记》、《述异记》、《续齐谐记》、《神异经》、《十洲记》、《高士传》、《神仙传》、《洞冥记》、《英雄记抄》、《穆天子传》、《武帝内传》、《飞燕外传》、《杂事秘辛》、《辍耕录》、《云仙散录》、《湘山野录》,皆足广见闻,纪风土,补史乘,资谭笑矣。然而述奇怪则满纸螺亭鼠国,谈神仙则一篇玉液丹砂,夸智谋则使我心惊舌咋,写娟丽则令人目駴情摇。至于令见之者生慕,闻之者怀惭,刻薄者识偏私之无用,诡谲者悔机械之徒劳,则亦概未有闻。于礏!著书非难,著书而有裨于人心世运则难矣。解君子镜,嗜学士也,名场征逐,垂四十年而未博一衿,晚乃屏弃帖括,以游戏笔墨为娱。庚申春,以所著《益智录》见示,其间忠臣孝子、名士美人,以及夫妇之愚,禽虫之细,纲常之重大,日用之琐微,奇缘怪遇,鬼邪狐妖,靡不毕具。俾读之者有时而慕,有时而惭;有时而惧涉于偏私,有时而恐邻于机械。乃知解君非以笔墨为游戏,直以笔墨为补救也。于礏!著书无可贵,著书而有裨于人心世运如解君者,则诚可贵矣。或曰是仿《聊斋志异》而为之者;或曰是仿《聊斋志异》而为之,并不亚于《聊斋志异》者;或曰是仿《聊斋志异》而为之,尚不及乎《聊斋志异》者。要之,是录自有足以不朽者,无事鳃鳃焉与《聊斋志异》洁短较长也。

愚弟郑锡麟拜题。

岁在庚申,余奉讳归籍。适与于团练事,因识解子子镜,盖宿学而未遇者也。日者,出所著《益智录》八卷示余,余受而读之。其笔墨全仿《聊斋志异》,而大旨则归于劝善惩恶。其中言孝弟节义处,剀切悱恻,可歌可泣,可以裨人心,可以补世道,诚渡世之宝筏,非寻常说部家可比也。吾因之奇解子矣!士君子不得志于时,往往以其抑塞磊落之气,形诸笔墨间。故其发为文也,愤时嫉俗,呵神詈鬼,藉题抒写,以自鸣其不平。虽咄咄逼人,亦自雄视一时,而劝惩之义无裨焉。今解子之文,卓卓可传如此,乃终身不得青其衿,可不谓数奇欤!及其立言,则心和气平,有箴规之意,无愤惫之私,款款曲曲,沁人心脾,其读书养气之功,殆有加人一等者乎?抑余又有说者。使解子而置身通显,吾恐一行作吏,此事遂废,又安能优游翰墨,得此奇文共赏耶?故有留仙之不遇,而《聊斋》以显;有解子之不遇,而《益智录》以显。解子亦可以无憾已!

咸丰十年十二月,同邑紫峰弟孙官云拜读。

士君子不得志于时者,往往发愤著书,以抒其生平所蓄积。其考经证史,博综古今,成一家之言,足广学识而备采择,尚已。次则搜罗异事,编辑琐言,于愤世嫉俗之中,寓善善恶恶之意,虽事多子虚,词非典要,然无损于己,有益于人,犹胜于俪白妃红,雕云镂月,浪费笔墨而已也。小说家言,起于汉晋,而盛于唐宋,自《冥洞》、《搜神》而下,其名更仆难数。近今则《聊斋志异》一书脍炙人口,嗣是作者如林,虽各有所长,要皆出于蓝而不必胜于蓝也。余幼嗜异闻,凡诸异之书,无不窃取观之,家所无者,多方假借。大抵互有短长,未易轩轾。后得河间纪晓岚先生《阅微草堂》五种,见其寓庄于谐,约奇于正,叙事则简而明,言情则隽而雅。在先生则为游戏之作,在读者已获药石之益。始知稗官小说,以大手笔为之,其异人固如是也。解君子镜,余应童子试时所识也。通籍后,不见者廿余年。咸丰己未,余引疾家居,忽来访,出其所著《益智录》示余,且索序。余尝窃论之:《聊斋》善摹情景,抽密呈妍,穷形尽相,才子之文也。其间嬉笑怒骂,无所不有,可为劝惩者十之三。《阅微草堂》则善谈理致,牛毛茧细,推敲辨晰,期于理得心安而后已,著作家之文也。不矜雕饰,不事穿凿,可为劝惩者十之七。暇日得竟览解君之书,见其尽态极妍也,则有似于《聊斋》,而虚白道人评语,则不悖于《阅微草堂》之旨也。岂徒矜奇吊诡,取悦俗目云尔哉?亦可以传矣!至解君之怀才不遇,诸序已详言之,兹不赘。

愚弟杨福祺拜读。

士君子不得志于时,往往愤世嫉俗,激昂慷慨,作不平之鸣。盖有所蕴于中,而不得施之于世,每假文章以泄抑塞磊落之奇。或牛鬼蛇神,创为谬悠之论;或妃青俪白,好为媟亵之词。浅学者虽惊心骇目,而识者叹其才之大,而惜其理之不醇。故《搜神》、《述异》而外,说部无虑数十百种,求其中正和平,合于劝善惩恶之旨者,卒不多得。余友解君子镜,于书无所不窥,下笔辄数千言不懈而及于古。顾性不慕荣利,早岁亦尝业帖括,逐名场,不数年即舍去,惟以著述自娱。设帐黄台山寺,空斋萧然,百氏坐拥,泊如也。岁丙辰,有《益智录》之作,奇闻异说,随笔条记,方数卷耳。癸亥冬,余奉讳旋里,闻所著已裒然成集。携以相示,快睹全豹。中载孝子悌弟,义士节妇,以及鬼狐妖邪,旁搜博采,详哉其言之。其微显阐幽也,使人可感可兴;其缠绵悱恻也,使人欲歌欲泣;其穷形尽相也,如铸鼎象物,罔两毕现;其传神写照也,如优孟衣冠,声情逼肖。奇而不诡于正,变而不失其常,而总不外乎劝惩者,近是。至若谬悠之论,媟亵之词,与夫肆口低讥,藉抒愤懑之语,概乎其未有,诚有如自序所云者。于此见其学之醇,而其品之优也。此书一出,俾世之读者,隐戢其邪,匿变诈之心,而共返于正直平康之路,则其为功于世道人心也,岂有极哉!

同治三年岁次甲子秋八月,愚弟汪仲洵拜题。

盖闻川岳之灵,蓄之久者其气秀;而斯人之德,积之厚者其光华。此势所必至,理有固然也。予近村解子镜先生,业儒有年,学称富有。虽终身未拾一芥,而考其生平,想见其为人,德高闾里,品重乡党,殊非可以功名重轻者。洎乎晚年作有《益智录》一书,岂投闲置散,不得志于世,藉以吐其胸中之奇耶?及阅其书,而知其设心立意,无非讽劝斯人,曲为点化,皆于世道人心有关,非以闲情弄笔墨者比,譬诸清夜晨钟,发人深省。凡奇怪不经之事,悉举而归诸行着习察之常,为因为果,俾知戒惧,即慎独之义也;共识平情,即洁矩之道也。其言近,其旨远,牖民孔易,而其所以扶世立教者,不即于是乎在哉!至若布局之密,造句之工,运笔之妙,应浓以浓,应淡以淡,犹其外焉者也。吾愿阅是卷者,勿泥乎其事而取其文,勿仅取乎其文而原其心也。是为序。

同治三年岁次甲子秋八月,世晚王廷槐植三拜读。

昔昌黎氏曰:“物不得其平则鸣。”至哉言乎!自六经四子外,凡有著作,有能外于此者乎?《左氏》、《国语》、《吕氏春秋》,迁之《记》、固之《书》,老、庄之玄奥,屈、宋之哀怨,他如曹、刘、潘、陆、颜、谢、李、杜之诗,莫不挹精华于典籍,抒愤懑于胸臆。礑扌离词力托和平,而揆其所由,实激昂感慨,有不能已于中者。至于稗官,上溯《齐谐》,下迨《聊斋》,皆一脉也。吾堂伯母解氏侄子镜者,有高世之才,无偶世之遇,年逾知命,而竟一芹莫彩。彼仓之位置,将欲假之以鸣乎?假之以鸣,故亟使之不得其平。然遇虽不平,而发之于文,必使理得其平,以视夫徒矜笔妙、无关正义者,有迥殊焉。此其力扶名教,足以资人考镜、启人聪明者多矣。书名《益智》,其智固洞悉百家,而羽翼经传,不徒自炫才藻已也。天下智者见之,谓之智,殆即是录之定评欤?是为序。

咸丰六年重阳日,愚表弟笠民谭金诏谨识于都门济南馆舍。

昔人云“见驼峰谓马臃肿”,盖讥俗士眼光如豆也。不知六合之外,何奇不臻;百子之书,众美毕罗。尼山氏有所不语,岂必绝无者始不语哉?然而《搜神》志怪,《洞冥》述异,非不惊世骇俗也;刀山剑树,牛鬼蛇神,非不礒目怵心也。类皆矜奇吊诡,无裨事实,故罕觏其书。自《聊斋志异》出,而一切稗官野史咸为搁笔,后之说部莫有能登其堂哜其胾者。解子子镜,绩学士也,年逾知命,未尝领一衿。其磅礴郁积,无所发抒之意,每寓之于文,久之,裒然成帙,名曰《益智录》。乙卯秋,携以相示。余适养痾空斋,倚枕翻阅,半皆近时事,藉以驱睡魔,意得甚。惜余固陋,不足传解子,心窃憾焉。今夫怀才瑰异,致身通显者比比矣。否则,有所著述,藏诸名山,待其人焉可也;不然则驾名于王公巨卿,附骥尾以彰矣。余何人斯,乌能序解子书而传之哉?然尝读《志异》,见其驱遣庄、列,出入骚、雅,睥睨一世之豪杰,开拓万古之心胸,而传之久远。其书满家者,则于世道人心为兢兢焉。今是书,吾不知其文视留仙何若,而渡迷津,觉宝筏,犹是先生之遗意也。即以是质诸解子也可,敢序解子之书哉!

同学愚弟梦蕉氏王履中盥题。

余平时披览《聊斋》一书,见其心神所注,实关风会,未尝不拍案惊奇,赏其寓之善藏也。不意留仙先生于此书尚未着毕,而竟归诸梦寐,其所行于后世者,仅过半耳。惜无人焉起而续之,以成先生志也。时咸丰五年,余自历下归,路经黄台山,闻有书声出自庙堂,知其中有塾师在焉,遂进谒之。晋接之下,始知为历下子镜先生也。询有所作否,曰:“有。”遂出《益智录》草稿数卷以示余。余览之,心神恍惚,似归《聊斋》幻境。先生殆留仙转世乎?不然,何形神之想像若是耶?先生自名之曰《益智录》,非先生之智益,实有以益乎人之智也。名之曰“益智”,谁曰不然?凡我同人,借往观者,不可以风月主人、烟花总管而为先生律也。先生之为人,特达无求,名利不慕。积半生之困厄艰辛,发而为千百万言,以舒生平之志气,真先生之一片婆心耳!奈茫茫六道,多成藩圂之花;的的三山,幸存半江之露。知先生者,其在青山明月间乎?是为序。

咸丰五年六月初三日书于山阴书屋。长山县李恩寿伯敷氏草。

《聊斋》一书,其事多子虚乌有,其文半牛鬼蛇神,说者谓《聊斋》之志荒矣。顾其事虽子虚乌有,而其理则白日青天;其文虽牛鬼蛇神,而其志则忠臣孝子。惟《聊斋》之志荒,斯《聊斋》之心苦。书所为继盲《传》腐《史》,称绝笔也。同邑友解子,绩学士也,工文善诗,尤癖好古文。脱使英年奋迹,俾出其所学以润色圣世太平,一时著作当必有与《聊斋》同工而异曲者。乃文章憎命,竟未得显其功名,迨晚岁,遂绝意进取,惟日以吟风弄月,笔墨游戏为娱。于是当课读之暇,爰仿《聊斋》体例而成《益智录》一书。夫是录之作也,本放达不羁之才,托荒唐不经之事,以发其郁勃不平之气。是录之所以作,即《聊斋》之所以作。是书也,殆真有与《聊斋》异曲同工者矣。然则后之读是书者,以是书为《聊斋》之续貂也可,即以是书为《聊斋》之同调也亦可。

咸丰九年冬十一月,次山愚弟侯维垣拜识。

题辞十章

《益智》新编绝妙辞,争先快睹已多时。

琳琅今得窥全豹,始见庐山真面奇。

解翁胸次何超超,一样葫芦异样描。

内寓劝惩外示诡,文如庄列与骚萧。

绝代旷怀轶世才,山中著作隐黄台。

等闲一管书空笔,曾濯泺源济水来。

目见耳闻尽毕罗,外孙幼妇拟曹娥。

陆离光怪入良史,留得忠贞孝义多。

搜神谭鬼百篇中,言若涌泉气若虹。

把酒东窗一展卷,云阴风淡雨濛濛。

姑妄言之姑妄听,一堂虚白一灯青。

蛇神牛鬼惊人句,浑似东方《神异经》。

词人题咏尽成章,莫道笔荒墨又唐。

我欲追随访古迹,玉环金礔入奚囊。

镂影雕空笔引虹,前身应是聊斋翁。

山精野兔闲吟哦,社鬼城狐点染工。

休论真假多狐疑,着手成春字字宜。

若使瑶编付绣梓,《鸡林》莫与争传奇。

直与史争光,高怀不可量。

诙谐言外见,覆诫语中藏。

世岂思狐媚,歌将着鬼狂。

奇书欣展读,评骘待渔洋。

癸丑冬,友人案头有《益智录》数篇,披读之下,不禁欣赏。友更言他篇之佳,予甚有全豹未窥之憾。乙卯春,先生以全集相寄,并命予为序。予不才,敬作题辞十章,即希诲政。

世晚盖意城防如甫敬题。

题辞六章

鼠神狐圣富礕罗,想见灵均向壁呵。

万物疏观穷色相,重言较比寓言多。

广增《周说》续《虞初》,已补东方骂鬼书。

娓娓清谈霏锯屑,翻新端不类抄胥。

仙缘佛果合为家,着手成春论粲花。

会得个中惩劝意,心田种子茁灵芽。

岂真搴秀石门端,意蕊词条作是观。

绮语无嫌游戏出,炼心直胜太飞丸。

我亦闲居订古疑,击撞金石自娱戏。

杂篇偶撷英华库,文字因缘信有之。

久耳芳徽未识荆,得从卷里悟平生。

他年稿付梅花刻,许与名山并寿名。

竹吾弟马国翰拜草。

题辞

造凤原非小技,雕虫定无奇文。读此卷神情古异,藻彩纷披,纬史经经,雅俗得体。蚁珠九曲,曲曲皆巧;人身百窍,窍窍悉通。锦绣肠中,无端奥妙,可谓大才。 仲霖愚弟侯雨人拜读。

此书名为《益智录》甚当,即愿以此赠之。盖以前人有《闻见录》,不可袭取其名故也。 仲霖又识。

录中诸作,叙事见性情之正,树义明理道之大。气深灏瀚,文极澄清。阐幽显微,尤得《春秋》善善欲长之意;规过劝善,内寓诗人温柔敦厚之风,真有功于世道人心之作也。可名为“劝惩录”。

题词

〔总牌双调新水令〕一杯浊酒下《离骚》,莽天涯把香魂重吊。涂山翻秘录,湘水洗情苗。牢落吟瓢,都付与鲍家稿。

〔驻马听〕木客花妖,魑魅多情红豆少;江妃海若,精灵无恙碧天遥。三生亭畔牡丹娇,五云城上芙蓉笑。才多恨转饶,醉昆仑踏遍了邯郸道。

〔沉醉东风〕吊秋月女郎坟小,锁春阴燕子楼高。访天台有落花,泛海外多仙草。尽巫山雨窟云巢,梦里如烟卷地消,也要把烟痕细描。

〔雁儿落〕说不尽逐杨花命薄飘飘,有几个玉堂人金闺料。算多少红楼花月身,都睡了黄土风流觉。

〔得胜令〕问谁个天渚整星桥,月殿响云萧;玉枕寻江浦,瑶环觅汉皋。萧条,步仙踪环佩渺;寂寥,惜芳尘寤寐劳。

〔甜水令〕只有些仿仿佛佛,隐隐现现,诗魔萦绕。不是彩云抛,是笔底精魂做花片儿,一字字都化做艳李夭桃。

〔碧玉箫〕听风弄林梢,似有个人娟俏;看月漾花条,似有个人幽窈。情难了,拨秋灯尽力瞧。月儿又摇,风儿又袅,风娟月媚谁同调。

〔拙鲁速〕从今后策神鳌要问碧霄,驾长蛟要破海潮。锦字也休烧,铁网也休捞。声萧萧是万树秋号,势滔滔是三江暮涛。华岳是岧峣,峨嵋是逋峭。恰便似跨湘,赋《大招》,只少个木兰舠,碧玉桡。

〔尾声〕玉鱼金碗关情抱,是长吉囊中诗料。蘼芜日日生,豆蔻年年老。只愁他普天下作鬼的,相思何日了。

读竟佳着,无任钦佩,泣鬼搜神,尽皆入妙。文则大海回澜,事则夏云奇峰,殆与《聊斋志异》、《池北偶谈》、《虞初新志》诸书争席,洵足名世寿世,有益风教者不少,诚董狐之妙笔,风雅之大观也。沄弱少诗书之训,长无笔墨之缘,忽睹奇文,为之拍案者累日。谨填数词以志幸。时在咸丰丁巳花朝后日,识于桐荫花馆。

同邑大梦居士愚弟余澐云川氏拜读。

题词二章

开编千万字,一字一珍珠。

艺苑推班马,泉台得董狐。

搜神留秘笈,谈鬼慰穷途。

等此雄奇略,高才绝世无。

我亦伤心侣,观君倍黯然。

青衫迟旧梦,黄卷着新编。

魑魅留真相,诗书结素缘。

瓣香诚不愧,奇想继留仙。 浙江绍兴府萧山县瀛仙蔡庆元初稿

题词二章

皎月秋霜老气横,是非名利不相争。

娱闲笔墨成游戏,寄托遥深见性情。

百琲珍珠穿穴密,一方古镜照神清。

如来妙演莲华法,普作慈航渡众生。

编成《益智》适优游,说部应推第一流。

眼际烟云观宇宙,笔端衮莼拟《春秋》。

雕镌造化楼修凤,刻画纤微棘作猴。

曼倩无人柯古去,此书常在世间留。

受业梁健谨题

改烟雨楼志异元序

忆余志学之年,尝从先大人赴外家,道出黄台山庄,遇一臞叟,在门立谈。过之,谓识此人否?是乃续《聊斋志异》者。当时余记其状貌、里居、姓字甚悉,未见其著书也。童稚识浅,臆《聊斋》何能续?先生殆徒贻狗尾识耳!以故旷世逸才,数十年作者失之交臂。壬辰腊,儿子按远携所著《益智录》来,披读再四,毋爽然曰:“此璞玉也,何可久湮!”春日多佳,遂忘谫陋,点窜涂乙,校正其讹。删十一卷为八卷,仍从先生志,改名《烟雨楼续聊斋志异》。盖以世事愈出愈奇,《聊斋》后不能无异,即不可无所志。惟是谈鬼喜妄,情同苏子之烂漫,几于神道设教,编辑刍荛矣!纵品评月旦,笔削阳秋,讵禭拟大家班氏,而要非画蛇添足,岂续《西厢》、续《水浒》者所可同年语哉?或谓:世之传书贵神似,不贵形似。《春秋》继《诗》,《左氏》、《史记》本《春秋》,即《聊斋》手笔,亦学盲左刑迁而独辟蹊径者也。余曰:“固然。然神肖既可,形神毕肖有何不可?”群疑为之一笑而释。

光绪十九年癸巳暮春廿日一轺宋翘撰。

刻《烟雨楼续聊斋志异》改本例言

一、是编原仿蒲氏《志异》而作,其中字句有与《聊斋》如出一手,或少变换而愈新者,悉仍其旧。其词意近袭,有类演义小说家者,概为删去。

一、是书初名《益智录》,闻原稿旧有三部,后失其二。仆所见者,卷端有叶芸士先生手书行草一序。抄选讫,仍还故主。改为《烟雨楼续聊斋志异》,附家藏《留仙四六文》一卷于后。

一、篇中实有踳驳处、冗长处、未能免俗处。仆非好为去取,深恐言之无文,行而不远,且有蒲氏在前,极盛难继,易致阅者之厌。原书俱在,识者鉴之。

一、文章本宇宙间公共之物,自鸣天籁,不择好音,故诸卷中窜易之处,亦未便一一注明。作者既非抛砖引玉,改者岂必点铁成金?

一、删定之后细阅,尚不免有粗鄙语。覆思此闲编也,惟思雅俗共赏,况蒲志中如“蒸饼”、“抱腰”、“高粱叶”等字亦往往有之,似不宜过刻。

一、是书出迄今垂三十余年,吾乡并无传抄,遑问国与天下。诚有如叶令所云:名字不出里闬,士大夫鲜知其谁何。斯非不平之事哉!兹者他山之石,谋呼将伯,勉付手民。先生有知,庶可无抱璞之泣也。历城宋翘一轺甫识。

粤若鸟翼寒冰,周诗入颂;雉雊彤日,商史垂书。《礼》则丘首正狐,《易》则车心载鬼。以至右文启化,左氏修词,鬼且辨乎旧新,蛇亦分乎内外。豕或传其人立,后鹢更记其退飞。伯有来乎,市则昼散;杜回抗矣,野与鬼谋。莫不探二气万类之奇,于以着大中至正之准矣。他如干宝搜神,齐谐志怪;徐福上求仙之策,阮瞻着无鬼之文。是皆泥于一偏,曾何当于大雅!又如北苑之名画为妖,东坡之闲情说鬼;谈道则经取西方,参禅则佛求南海。义既无关乎劝惩,事亦奚贵乎编摩。况乎丛书积海,岂少搜奇选胜之辞;稗史堆山,自多尽态极妍之笔。然未归诸典,则究难许以文章。山左解子,历下宿儒,录存《益智》为名,文慕留仙而作。写仙家之鸾凤,不赋洛阳;谱水国之鸳鸯,非夸汉女。吹灯而戴女萝,骚追风雅;待月而攀弱柳,记异会真。影绘张三,说风流亦堪警世;骂同刘四,评月旦绝不恼人。细观其竹素万言,洵出彼蒲编一等哉!殆见齐风淫靡,泽贴管子之书;鲁俗轻浮,化泯孔家之政。虚堂镜暗,为表《离娄》;孽海珠沉,代求象罔。慨江河之日下,有礼失求野之思;仰山岳之风高,得曲终奏雅之意。良工亦心苦矣,哲匠其情怡乎?更愿赁千房而观宝籍,福志琅嬛;铸九鼎以象神奸,祥开委宛。书着等身,发天上不传之秘;余时刮目,读人间未有之奇。是为序。

同治五年夏六月,三韩松亭氏何毓福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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