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蒋勇问悉张其缘故,忙去禀知千岁。柴王听说大惊,命传张其进见。张其进内说:“千岁爷在上,小人张其叩头。”柴王道:“你叫张其?”张其道:“小的叫张其。”柴王道:“什么事情来见本藩?起来细细的讲。”张其答应一声,便细将前情说了一遍。千岁闻说心内想道:“金台行事好不应该,全不想自家身犯王法,大胆公然去去来来,又不更名改姓,仍旧叫金台。再遇了这冤家澹台寿,如今好似鸟入牢笼。别样事情尚可救得,他的罪犯得太大了,叫我如何救呢?”便回覆张其:“难以搭救。”莽夫仍旧跪在地上。好像磕头虫再世,要求千岁安排:“千岁爷若不把金台救出,小人撞死在阶前了。”柴王见了,叹声咳:“我想那张其与这金台也不过是个朋友,看他这般光景倒也来得义气,可敬啊可敬!孤家若不救金台,枉做国公了;若还不把金台救出,要笑杀江湖上众兄弟了。事在两难,难以处置。”柴王登时面上起了愁容,偏偏又被张其跪倒在地。千岁长,千岁短:“王爷若不出头,小人死在阶前有何足惜?可怜杀了金台,把一个小辈英雄付于流水了。况且他四海英雄朋友极多,恐防不服,要动干戈的。只求千岁把金台救出,内外安宁。”柴王听说,自笑道:“可笑这张其把着孤家的心激动了。”但是救人计策一些勿有。左思右想只管摇头。吓,有个道理在此了。待我进京去见杨元帅,或者可救金台。便将情说与张其知晓。张其叩头拜辞千岁。
出了王府,逢人便问,问到了招商店,看七个英雄一个没有,便道:“啊,店家,我们这几个朋友那里去了!”店主道:“外势去哉。叮嘱我叫张客人勿要走开,他们就来的。”张其道:“如此,打酒来吃。”店主答应一声去拿酒来。张其吃酒,心中想道:“咳,原来俺们不好。好好的进了柴王府,纵使官兵也捉不牢。不应该叫金台去打雷蓬。打掉了雷蓬天已晚了,去见柴王来不及,只好寻个下处。可恨那乌龟狗入澹台寿,损人利己,去献功劳,有一朝撞在我张其手中,砍这王八千万奴才,消我的气。弟兄们不知那里玩耍去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好不寂寞人也。”张其自家饮酒,自家筛酒,忽见他们一起来了,张其细说柴王府的话:“我去告禀其事,他全然没有主裁,竟不知叩了头儿多多少少,喏,额角皮儿多叩开了,他才说进京去见了杨元帅,细细商量,再定主裁,总出力救金台的。”郑千说:“他不知去也不去,岂非误了一桩大事了!”张其道:“咳,什么说话!他官爵居王位,必然能说能行的。君子之话可抵万金,决不哄俺的,必然连夜进京,大家不必疑心。”云龙说:“虽只柴王应允,未知杨元帅有救无救,我们总是放心不下。何不同到东京,当心打听,岂不是好?”多道:“说得有理。”商议已定,算清了房钱饭钞,一同起身迳往东京打听金台的消息。此言少表。
且说柴王要救金锭,如若差人进京,尤恐泄漏机关不稳当;欲待自去,但不宣不召,擅自进京,亦当有罪。只得扮了差官的模样。随身带了几十颗金锭,等到黄昏时分,作别夫人,上马扬鞭出后门而走。
丢下西边又要讲东边。话说小英雄被官兵解往东京,一路渴饮饥食。金台不是贪生之辈,并不忧容。只有娘亲丢不下,难抛小妹,故而略带三分愁容,余外全无挂念。一日,到了东京,投了相府。可笑那老奸雄哈哈笑道:“妙啊,我想金台杀我孩儿,此仇未报,又与妖道张鸾们结党,必有谋叛之心,行文天下拿捉已久,难得贤弟将他拿住,解进京来。怎奈圣上龙体欠安,五日不坐朝。且待圣驾临朝,奏明天子,将他正法便了。但久慕他小辈英雄,顶魁无敌,且待我今朝看看他面看,不知怎样如狼似虎。”便付了回文,吩咐把金台连囚车抬进来。下人答应一声。不多时,抬了进来,启禀相爷。金台当面便连着囚笼放在地上。太师一见顿然呆了:我道他怎生一个长大汉子,原来是姣弱身体,莫不是护解官贪了财李代桃僵,解这假金台来的?又将文批上边身躯长短、面目眉貌一看,十分相对,一一验明,丝毫不错,料想不是假的。便问道:“啊,金台,你乃贝州一个马快,奉公守法才是,怎么本官差你捕盗,反与强人成群结党,擅敢杀人,死有余辜!又与妖道张鸾为伍,连捉连逃,故违国法。今已被擒,有何分辩么?”金台道:“澹台惠,俺金台只知犯法于朝廷,听候朝廷取罪,谁要你来多言问我么?”澹台惠道:“呵呵呵,好一个大胆的金台,到此地位,还敢把我当朝首相这等挺撞么?”金台道:“不是奸臣决不挺撞的。”澹太师一想,不好再与他说,再说要骂起来了,便吩咐把金台收禁刑部天牢,着令狱官好生看管。手下人答应一声,护解官兵照例给赏,领取回文,回到沧州总兵衙门去投回文。
不说官兵出京,再说金台收禁天牢,诸多寂寞。可怜举目无亲,朋友一人多不见,秽恶难闻。等到黄昏时候,四野吁吁鬼哭,亦无牀铺枕衾,封锁在囚车内。金台想:“宁可一刀两段,这般磨难实在难禁。”
书中少说金台吃苦,且表柴王也进京来了。只因扮做差官,所以无人认得。早到帅府门前忙下马来,上前呼唤管门人。只见走过两个千总官,上前问道:“何处差来的,到此何干?”柴王道:“我乃沧州横海郡柴王千岁差来的,有桩机密事情面见帅爷,相烦传禀。”千总官听说是柴王千岁所差,不敢怠慢,倒是笑眯眯说道:“请少待。”去不多时,出来说道:“帅爷传你进去,这里来。坐骑在此,不妨事的。”千总官前面先行,柴王随在后边,杨元帅坐在堂前,一见柴王,一惊不小,即忙出来迎接见礼,分宾坐下。元帅就叫千岁道:“不知何事到来的?”柴王就把金台的事一一从头细说:“要与元帅商议怎样安排救此人呢?”杨元帅道:“啊呀千岁,若说别事还可处分,这金台的罪名犯得大了,叫我如何救得来呢?这个念头休要想他,从今之后丢开罢。”便吩咐安排酒席款待。柴王千岁愁容满面,满心懊悔来差了。想后思前没有主裁,酒完便辞别杨元帅,免得奸贼闻知。杨元帅道:“啊千岁,既到东京那有就去之理!且在本帅这里担搁几天,玩耍玩耍,不往外边,那怕奸臣知道呢?只因圣上龙体欠安,故而连日不朝。金台收禁天牢,且待龙体康宁,把金台定罪,怎生正法,然后回转沧州不迟,省得时时挂心。”柴王便权居在元帅府内,谈谈国务,吃吃酒。来朝圣上仍不坐朝。
等到第三天,那澹台惠闲坐书房,好生寂寥,正要出门玩耍,只见门官走进来禀道:“启上太师爷,今有安南国使臣王傲在外求见。”澹台惠道:“那国王倒也来得有信,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即便吩咐传使臣进见,手下人答应一声。不多一回,王傲进来,后边随着二十八个小番,二十四个抬了一十二只皮箱,箱内多是金珠首饰,彩缎绫罗。四个小番抬着一座铁笼,笼内藏着一个白猿,身高五尺有余,火眼金睛,浑身雪白,项挂金铃,出在安南国石块之中,为此安南国内的人多叫石猴。自小收伏,养了三年,异常凶狠,差不多些的武将打他不过,一个不小心,眼珠吃挖去了,肾囊扯破了,肚皮挖碎了。安南国王要想大宋江山,故而把这石猿差官送到中国。要知金殿打石猴之事,下文再表。原说外边走进差官来,见了礼,坐在侧边。箱子铁笼多放下,用茶已毕。澹台惠道:“料想贵使到来非为别事,必然进贡到中原来的。”王傲道:“啊,老太师,小邦狼主原有进贡之心,今有石猴一个,命小官送到中原。如若上邦有人打得掉石猴者,喏,十二箱金珠宝贝彩缎绫罗作为进贡之物,并有降书降表,自今以后,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如若上邦人打不掉石猴者,要将花花世界让与我邦狼主。不肯让国,我邦狼主要兴兵杀进来了。”太师爷听说,笑道:“你狼主原无见识,那小小石猴希什么罕。一拳打得他一命呜呼。不如早早回去,岁岁来朝,两国和好罢。”王傲道:“老太师休得把这石猴小看了。小邦的武将马儿沙、吉里哈、元得多、元答少、漫漫罗、色我巴,多是万夫不当的英雄,却个个打不过他。料想上邦也无此勇将。太师明日奏明天子罢。”澹台惠道:“呵呵呵,小小石猴有何大力?今日也不必多讲了,且待万岁爷龙体安好临朝,奏明天子便了。”王傲道:“老太师吩咐敢不遵命。”澹台惠叫声:“过来。”说道:“着你们相同来使存顿金亭馆驿,备酒款待。每天食用好生供给。”手下答应一声。王傲作别太师,就叫小番把皮箱铁笼抬往金亭馆驿中去。天天美酒佳肴供给。他那二十八个小番也有酒吃的,只有那猴儿吃不惯中原食物,原要吃安南的番果,所以小番带来的照旧天天喂他。
隔了两天,嘉□龙体健了,便坐朝,众臣参见,武在西边,文在东边,万岁爷有旨道:“百官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班。”澹台惠便出班奏道:“臣首相澹台惠奏闻陛下:今有安南国国王差下难邦官王傲进献金珠一十二箱,石猴一个。如若我邦有人打掉石猴者,他那里年年进贡,岁岁来朝,一十二箱金珠宝贝为进贡之礼;如若我邦人打不掉石猴者,要我王让位与安南。倘若不依,要动兵的。那难邦官现在朝门外等候吾王旨意。”列位,那金台先到东京,为何澹台惠不奏金台之事,反把迟到的王傲先奏呢?想那金台巳是笼中之鸟,网中之鱼,不怕他飞上了天去的。那王傲性急如火,等了两日不耐烦了,况且难事大,故而先奏王傲。天子闻奏,也不惊慌。登时宣进难邦官来。王傲上殿参见,就把前情奏明,便抬进铁笼十二箱宝贝金银。那文武各官心内想道:无非一个石猴,难道勇将打不过他的?天子便问西班武将们道:“谁把石猴打掉,赐金百两,官职加升。”万岁爷降旨下来,就闪出一人说道:“臣五军都督樊仲愿打石猴。”传旨王傲开了铁笼,放出石猴。石猴从不曾到过中原,见了中原文武官员,便欺生了。一双火眼团团的看。樊都督看得他了然得很,喝声:“逆畜休狂!”便照定他胸前一拳。那石猴一闪,轻轻的纵在着樊仲跟前,被他一连几下猴拳,樊都督眼花了,难以招架,又被他挖出眼珠,吞了下去,好像吃汤团一般。樊爷疼痛非常,登时跌倒在金銮殿上。那值殿将军扶起樊都督来,文武官员多唬坏了,才晓得石猴利害的。天子即传旨道:“速将樊仲送归府去医治,不准迟延。”虽然不致伤命,终身做了独眼仙了。
且说天子龙心也有几分着急,先命王傲将石猴收在笼内,然后又问谁敢打掉石猴,文官默默无言,武将呆呆不语,两旁无人答应。万岁爷一发急了,传旨宣八百禁军教头高桀打掉石猴者。旨下,高桀闻宣忙进午门来见万岁。天子就道:“召卿为安南差使臣进献一个石猴,好生勇猛,那五军都督打他反被他挖了眼睛,武将虽多,个个胆怯,想劳卿今日费神,打掉这石猴,即当陛升卿官职,赐卿千金。”教头领旨不敢违命。王傲便开了铁笼,放出石猴,睁睁火眼射着高将军。高桀便一拳打过来,那石猴眼快,一闪,猴拳便六乱来打高桀了。高将军眼花,头团,看不明白。比方两旁边赌打拳头,各有步位,各有破解。那石猴不晓得步位,又不晓破解。高教头打一拳去,那石猴不闪便一纵,倒是七八猴拳打来,那高爷就眼花,招架不来,冷汗淋淋,满心着急,又不好说打不过的。只得硬头皮拼命一拳打去,又是落空。那石猴一纵,高爷涨得满面通红。高桀的拳头虽好,只差得纵跳不来。看来倒要败在石猴之手了,便喝声:“逆畜快快下来受死。”石猴落得下来,高爷就是一拳,被他又是一纵,一只左眼珠挖将出来,丢在口内啖了。高爷此刻疼痛难熬,连叫“啊唷!”朴的一交,觉得左眼之中空六六,但见鲜红的血标出来了。文武众官大家着急,天子更心焦了,便传旨:“速来将高桀扶回去,即召医官看治。”石猴仍旧收在笼内,难邦官暗自心喜,便奏道:“臣王傲启奏万岁爷。两个武官打不过石猴,要将江山让与狼主了。若不肖让,吾邦狼主遣将兴兵,杀进来了。中原总不得平安。”朝廷闻奏,便下旨道:“此话今朝不谈,且把石猴收去。再停三日,如若三日之内有人打得掉石猴者,免你狼主三年进贡。如若三日之内无人打掉石猴者,寡人自有一个道理,打发你还邦回覆狼主便了。”王傲一想,到底是上邦天子,我是小国使臣做什么难人?只得领旨出朝。四个小番抬了铁笼回转金亭馆驿。此言少表。
再说天子满心愁闷,降旨道:“见了那小小畜生就如此害怕,怎好上阵呢?不但中原人耻笑,而且外邦人看得上邦低微了。咳,年年俸禄空受,枉做朝臣,羞也不羞?”文武百官多是差急,大家俯伏不敢抬头。这件事情不是文官分内的事,所以左班中无人分辩。那右班中这些武将人人失色,个个惊慌,只得硬着头皮奏明天子道:“臣等身为武职,原该与国分忧,怎奈人生在世,各有专门的本事,那文官把笔安定天下;臣等武将只晓得枪刀剑戟交兵战斗,那不用家伙光打拳头弄不来的。并且高桀做到了八百禁军教头,尚且打不过这石猴,反被他把眼珠子多挖去吃了,并非臣等无能,伏乞赦罪。”万岁听奏不响,倒把头来点了一点:“便着你们三日内,访取英雄好汉来,打掉猴儿即封大官。”一声旨下,百官方敢起身,心中略略宽了一宽。澹台惠欲把金台之事奏明万岁。想一想,看不好。正在用人之际,经不得说一声。金台是个小辈英雄,扬名四海的好汉,放他出来,如果打掉石猴,是个有功无罪之人,死不成的了。待我捺过三天,然后启奏便了。那澹台惠原是大奸臣,生成一片妒贤心思。天子退朝纳闷,百官散出午朝门也有三分不乐。武将们多说道:“倘若他州有了英雄,三日如何进得京呢?看起来这石猴没有人降伏了。外国刀兵总要兴的了。”
不说众官心急,且说杨元帅回到衙门,将言说与柴王知晓:“今日金台救星到了。”千岁听说忙问:“谁人肯做救星呢?”杨元帅便把石猴之事说明:“千岁啊,我想金台命中要在刀头死的。若打得掉猴儿,是死不成的了。”好一个性急柴王,便开口说道:“何不就此奏呢?”杨元帅道:“啊,千岁,有个缘故。如若今日就保金台,不希罕了。料想三日之内没有好汉,万岁爷急得了当不得,然后将他保举,打得掉石猴方为希罕。如若打不掉石猴,金台也是天之命也。”柴王听说笑道:“元帅高明,不差不差,此事只求老天保佑金台,把石猴拿住,自然前罪俱赦,太太平平回家去了。也使孤家好放心的了。”元帅便命摆酒,与着柴王对酌,讲讲闲文,讲讲国家,不觉日已落西。要知金台降猴细情,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