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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永州野庙记

永州之野,有神庙,背山临流,川泽深险,黄茅绿草,一望无际,大木参天而蔽日者,不知其数,风雨往住生其上,人皆畏而事之,过者必以牲牢献于殿下,始克前往,如或不然,则风雨暴至,云雾晦冥,咫尺不辩,人物行李,皆随失之。如是者有年矣。

大德间,书生毕应详,有事适衡州,道由庙下,囊橐贫匮,不能设奠,但致敬而行。未及数里,大风振作,吹沙走石,玄云黑雾,自后隐至。回顾,见甲兵甚众,追者可千乘万骑,自分必死,平日能诵《玉枢经》,事势既危,且行且诵,不绝于口。

须臾,则云收风止,天地开朗。所迫兵骑。不复有矣。仅而获全,得达衡州,过祝融峰,谒南岳祠,思忆前事,具状焚诉。

是夜,梦駃卒来追,与之偕行,至大宫殿,侍卫罗列,曹局分市。駃卒引立大庭下,望殿上挂玉栅帘,帘内设黄罗帐,灯烛辉煌,光若白昼,严邃整肃,寂而不哗。应祥屏息俟命。

俄一吏朱农角带,自内而出,传呼曰:“得旨问与何人有讼?”

伏而对曰:“身为寒儒,性又愚拙。不知名利之可求,岂有田宅之足竞!布衣蔬食,守分而巳。且又未尝一入公门,无以仰答威问。”

吏曰:“日间投状,理会何事?”

应祥始悟,稽首而白曰:“实以贫故,出境投人,道由永州,过神祠下,行囊罄竭,不能以牲醴祭事,触神之怒,风雨暴起,兵甲追逐,狼狈颠踣,几为所及,惊怖急迫,无处申诉,以致唐突圣灵,诚非得已。”

吏入,少顷复出,曰:“得旨追对。”

即见吏士数人,腾空而去。俄顷,押一白须老人,乌巾道服,跪于阶下。

吏宣旨诘之曰:“汝为一方神祇,众所敬奉,奈何辄以威祸恐人,求其祀飨,迫此儒士,几陷死地,贪婪苦虐,何所逃刑!”

老人拜而对曰:“某实永州野庙之神也,然而庙为妖蟒所据,已有年矣,力不能制,旷职已久。向者驱驾风雨,邀求奠酹,皆此物所为。非某之过。”

吏责之曰:“事既如此,何不早陈?”

对曰:“此物在世已久,兴妖作孽,无与为比。社鬼祠灵,承其约束;神蛟毒虺,受其指挥。每欲奔诉,多方抵截,终莫能达。今者非神使来追,亦焉得到此!”

即闻殿上宣旨,令士吏追勘。

老人拜恳曰:“妖孽已成,辅之者众,吏士虽往,终恐无益,非自神兵剿捕,不可得也。”

殿上如其言,命一神将领兵五千而往。

久之,见数十鬼卒,以大木舁其首而至,乃一朱冠白蛇也。置于庭下,若五石缸焉。

吏顾应祥令还,欠伸而觉,汗流浃背。

事讫回途,再经其处,则殿宇偶像,荡然无遗。问于村甿,皆曰:“某夜三更后,雷霆风火大作,惟闻杀伐之声,惊咳叵测。旦往视之,则神庙已为煨烬,一巨白蛇长数十丈,死于林木之下,而丧其元。其余蚺虺螣蝮之属无数,腥秽之气,至今未息。”

考其日,正感梦时也。

应祥还家,白昼闲坐,忽见二鬼使至前曰:“地府屈君对事。”即挽其臂以往。

及至,见王者坐大厅上,以铁笼罩一白衣绎帻丈夫,形状甚伟。自陈:“在世无罪,为书生毕应祥枉告于南岳,以致神兵降代,举族歼夷,巢穴倾荡,冤苦实甚。”

应祥闻言,知为蛇妖挟仇捏诉,乃具陈其害人祸物、兴妖作怪之事,对辩于铁笼之下,往返甚苦,终不肯服。

王者乃命吏牒南岳衡山府及帖永州城隍司征验其事。已而,衡山府及永州城隍司回文,与毕应祥所言实事相同,方始词塞。

王者殿上大怒,叱之曰:“生既为妖,死犹妄诉,将白衣妖孽押赴酆都,永不出世!”即有鬼卒数人驱押之去,受其果报。

王谓应祥曰:“劳君一行,无以相报。”命吏取毕姓簿籍来,于应祥名下,批八字云:“除妖去害,延寿一纪。”应祥拜谢而返。及门而寤,乃曲肱几上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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