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升足了煤,便似蚊龙得水一般,冲风破浪的,一往无前而去。果然快当,不上一天,已过了平湖不测等处,眼见那五十三个窟洞的一座宝带桥,已在面前。穆西儿早把拖费付讫,预先讲定,在此解缆,那轮船行近桥畔,丁的一声,便把机器略停一停,小船解了缆,便自摇进桥来。
太湖里水,绿的实是可爱,遥见修竹万竿,垂杨几树,掩映着一座高楼,里面仿佛有人。施逖生喜道:“敢是非烟早在那里了呢。”
穆西儿笑道:“这个断断没有这样的快当,柳娘子纵然来此,他是脱逃虎口的人,那里敢趁轮只,多分今儿还在路上摇着呢。我们来的快当,至少也得等待之五天,方可指望他们到来。”
逖生道:“这三五天,如何耐得过去?早知道,还该不趁轮船,在一路上慢慢摇着,或可指望途中遇到。”
穆西儿笑道:“那也无益,终不成沿路的船只,都只只上查去不成?”
逖生也自笑了,心想事到其间,有力也无使处,只得权且耐忍。
正想着,舟已抵岸。穆西儿便把船系在柳下,引逖生登岸,叮嘱逖生,但依着他的脚迹,不可乱走。逖生依命,听那夹道垂杨上面,缀着几个鸣蝉,慧慧不已。入门一带石路,弯弯曲曲穿入竹径,浓绿可爱,映得衣袂都碧,竹里三间楼屋,玻窗透明,穆西儿引入中间,遥见后窗临着一个荷花大荡,那花正开的极盛。转身登楼,走着扶梯,满屋子都起了登登的响声。
楼上有人问道:“是谁?”
穆西儿答道:“是家爷的知友,施逖生公子。”
楼上人道:“原来施公子来了。”
说了这一句,早听的一阵脚步声迎了出来。逖生上楼一见,是个白发老妪。穆西儿早上前请个安,迅生也就上前施礼。穆西儿告施逖生道:“这位便是家奶奶。”逖生深为骇异,位明年不过三十,如何娶这个白发老妇。
正疑惑着,那老妪已招逖生进座,便问如何只身到此,位明那里去了。
逖生坐定,因把前后的事情,细说一遍。老妪也道非烟决是末死,姑且在此静候,等他丈夫陆位明转来,再作计较。便留逖生暂住在此。逖生也就没有别样说法。
从这日起,就在这竹楼上与老妪对房住下。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总望不见太湖里一个船影,不觉已是十多天了。看那后窗荡里的荷花,已渐衰败,大半结了莲实,心中无限感慨。因念陆位明原约半月后仍在阊门外花园相见,便打谅位明不来这里转了,欲待前去,无奈老妪不许,也就没法,足足闷住半个多月。
这日决计不可久留,与老妪作别。老妪见他执意,因也不便强留,仍叫穆西儿摇船送他前去。逖生在船里无聊得很,因向穆西儿搭讪道:“你家爷,如何娶了这位老奶奶?”
穆西儿见问,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道:“你看他老了么?他今年才廿一岁呢。”
逖生也笑道:“好罢,好罢,扯谎也不能扯到这样个无影无踪。”
穆西儿道:“你不信么?你将来再到这里,若是我家爷在家的时候,你再请见他,看你信我不信?”
逖生道:“你这话益发讲的离奇,难道你爷会的变,你奶奶也会变么?”
穆西儿道:“一点儿也不错,我告诉你,这节事情,讲来煞是可笑。我家奶奶,本来是个美人,被这太湖里巨盗劫了他来,我家爷知道了,千辛万苦,将他救出。他本是人家家的妾媵,被大妇虐待不过,逃出来的。遇了盗劫,这番救得出来,他感激得很,便愿嫁我家爷。家爷说他相貌太美,将来总是个祸根,因此把他装做个老妪模样,好教人家不去觊觎他的美色。”
逖生笑道:“这也是个妙用,但你家爷对着这样一个老妪,不讨厌吗?”
穆西儿道:“家爷本说天下至情人,不在美色,只要相契便了。不过有时也要把奶奶的假装卸去,赏鉴他的庐山真面,看他的神情,却得意的万分了不得呢。”
逖生不禁失笑,说着那船已抵阊门。逖生登岸,穆西儿因问:“如果日后有事,到那里相告?”逖生因说:“寓处是在黄鹂坊桥,门首有施公馆的门条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