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月如亦闻得人说洋务好,亦有心要学,停一会郑芝芯回来了,见了月如行了礼,华如便将月如来意说了一遍,说:“我这位老四是有志气,不像我、老大、老三迷着鸦片、小脚、时文的,他把冷眼旁观多年了,今要习洋务却是相宜的。郑先生你说看了洋务书,要到外国走一遭,因为无钱不能去,现今我兄弟身边带来有八九百元,我又帮助他四百元,大约三四国可以去得,何不同去广广眼界。”
芝芯闻得这言便喜得了不得,说:“不到别国,只到英、土、法、比诸大国走走就够了。”
月如道:“出去再看。”于是搭船到上海,买了轮船票,因到出洋纵观各机器,遂不去上海机器厂游历。于是第三日下了轮船,听轮船所至之处,如香港,澳门等处,二人上去无不游历了一番。
初至吕宋,见一群小儿持刀相扑,问知此国人小时男女皆习击技,至大时一人便敌得十数人。二人听了便说:“原来如此,外国兵强,我中国十倍不一。”数日皆西向走,过了越南诸国,不三日便到英国所属之孟加拉地方。二人又上岸见此处洋楼高直,街道平坦,电杆火车四通八达,而且万艘云集,百货荟萃。见于各种机器二人惊异,看了均不知微妙在于何处。因轮船本在此地装载不到别国,因又换船,一连换了七八次,所到之国机器异样新奇,何止数十百种,有纺纱的,有织布的或化金银钢铁的,有制铜炮钢炮及各样钢板的,有焙茶做纸的,有纺棉造瓷的,有解板锯木的,有凿石开山的,有造电水,镪水及各种药水的,其机器均皆以大轮牵引,众小轮或有直转或横转无不如意。男女在机器厂内皆各有执业,无一女人裹足的。又见无水碓舂米,或田内水少,均于海边多建高楼,借风激轮,引起水来。又见搬水的机器如中国水车一般,此机器力更大,见其搬水,只一刻时辰,即将一个海汊内停水登时搬光。月如道:“学于此法,我们将来回去种田,哪怕高山沙阜,亦不愁无水了。”说罢又将各种机炉仔细看他如何生力,原来汽炉上各有蒸釜一个,釜上有两个铁汽管,汽管又各通两气筒,筒中皆各置活塞,活塞上各有柄,柄上各设横粱,这横粱能随塞柄俯仰便即生力。所以转轮缘两气管内务安有启闭合页,如此则气能入而不能出。气简涨甚则催使活塞上行。上行时已将水箱内之冷水吸入此。冰水箱内亦安有合页,合页各通二气管,此二气管亦与气筒通,冷水既自此气管吸人,蒸汽得冷水而仍化为水,筒内空处无气下压,又令活塞下行而彼活塞又上行。盖左右气管各安合页,如左开则右闭,右开则左闭,循环不已。冷水有水箱收存,卜又加吸水管,能使此水引入蒸釜,则热水能复化为汽以便省煤。转轮之法皆由横梁,横粱两头各通轮轴,但轴柄只有上下之力不能横行,为力有限,故加极重极大之铁轮使随上下之势转运,便生出大力来。又轮之两旁各有轴柄一横一竖,因横柄提动有力,俟其转直则彼头之竖柄又易为横,如是互动有力,轮转不停。此外又有节气合页,此合页设于气筒与蒸釜相连之管内,遇直则闭,遇侧则开。其管外有横柄以铁环通于稳行球上。稳行球之制系竖轴一根下置轮盘,绕以皮条,联于通力轮轴之上,轴之两旁有机关铁条二根,各辍铁球一枚,重或数十斤,铁球即以铁环连之,复以甲乙丙丁四铁条相连,四隅俱活可以上下。如轮行太速则二球扬远而铁环下移,则彼头横柄升高,提直而合页闭节气,蒸汽使不得入,迨轮行慢则二球依近而铁环上起,彼头下垂,低则而合页开旋,放蒸汽入筒,有此节制乃无过与不及之弊。又有气表,其制以弯曲铁一根,一头通于蒸釜,一头上直,外画度数,两头中管灌以二十一寸三分之水银,如釜中无汽则管中水银两头均平,若汽入管则此头水银被汽压落,彼头水银必上升,上升一寸即知其为十七两之力,升至十六寸即知其为十七斤,如此统计可知其为若干斤。又有平安合页,有此合页可预防蒸釜之进裂。其制系铁杆一枝,上画度数,通于蒸釜合页之上,一头有机关,连在釜上,一头有活动如秤锤一般的物,假如蒸釜每方寸能吸力一百斤,只用五十斤之力,即将此锤放在五十斤度数上,若蒸汽过大则合页自开,余气泄出。倘无此物则蒸汽力大,其釜恐致迸裂,有此可保无虞。又有节水机,其引水高管通于蒸釜,离釜底不远,上有活塞与横梁相连,横梁彼头有木墩浮于蒸釜水而,水多则木墩上浮,此头活塞落下,水入渐缓甚至塞住,水不得入。釜内水多则木墩随之而下,此头活塞上提,引水便速且多。盖有此所以节制釜水便无干滥之虞。又有节火机,其制有管通于蒸釜上,以活车铁练悬锤垂于管之上口,被头以铁练悬铁板通于炉之火道,如火太猛,釜水由管上升,将锤浮起而铁板下垂,火道截住;若火小气微,釜水由管下退,锤亦低落而铁板提起,火道复通。如此节制火无盛衰之虑。又有计数轮,其制另有巧机,加于气机之上,以计大轮旋转之数,法用计数铁牌锁于铁盒之内,轮转一周即拨动一次,层层加增,虽久不紊。
二人看毕,早已十知八九,又见了纺棉纱并织布的便说这两个机器却是有益于妇女,学了这个便不愁无衣服穿了。又至一处,见一洋妇拿着一面显微镜照看,似乎是像未出的蚕子。芝芯道:“我前月阅洋务书,见外国养蚕,恐蚕种有病,到了二三眠的时候要糟蹋,此皆由于蚕子未出时未曾照过,所以无十足收成。据书上说照蚕子法:见蚕子上有黑点,便特有点子蚕子摘去方不传染他子,日后永无他患。原来真的有这事,将来回去倒要传传这法子。”
又有一种木轮船,月如见了便说:“我们浙东是滩河,大的火轮船固不能走,若这木轮船我倒想了一法子,照这木轮船,些少变通变通,上下水我有法子,一般料他行走。”
又见各处皆有学馆,内中生徒济济,芝芯在苏州本交结了一个洋人,尝教他识西字,便说:“西字我是认不得多,但各国学的种数不同。洋务书中亦说得明白,回去却要讲究讲究才好。”
月如道:“原来外国人的本事难怪精究到十二分,皆由小时学出来的。你看我们到了几处皆有学堂,可知外国人士、农、工、商无人不学。”
芝芯道:“不但学了,学成时还要再考他一番,令他出一件机器来,这便有用之学。不像我们中国的时文,全是没用的。”又说:“我那个朋友是西国儒士,名叫得里马,教我认洋字,原来洋字只有二十六个字母,却唯四字有音,其余字母配合成字,或两字母配成一字,或三四字母配成一字,配有定数,量多至七字而止。其字有大楷有小楷,有大草有小草。近今通行是小草或大草,楷书不常用,唯货招牌及首一字则用之。又任他尝说我们官与他不同,他们官制有商务大臣,有农部大臣,有议政院,有艺术院,有博物院。我前头听说尚疑心无此讲究,今可知他的说话不错的。”
又见一处许多兵在那里操演枪炮,枪炮不必说样式奇异,制作精巧,却奇怪其放枪炮或起或卧,或跪或伏,其走阵法子千变万化。月如芝芯二人便看得呆了,看了半天,二人相视而笑,皆说原来有这些微妙。
二人看看带的盘费差不多了,便说:“回去罢,我已懂得十分之七八了。回去认了洋字,请洋人在行内讲讲,想必不至如时文之难,总可学得一二件顽顽亦好。”于是搭轮船至英都伦敦,又由伦敦搭轮至麻打萨,此地即名印度。芝芯便说:“此处太祖征印度时得棉花子带回中国,中国遂广收其利。然当年得棉花子时我们中国便有童谣说‘自从印度得花棉,不到十年祸更延’,当时百姓原不知祸从何来,却不知鸦片烟亦出在此处,此处唯鸦片棉花两项为印度出产大宗。却奇怪鸦片出在此处价必便宜,何以本地人皆不吃鸦片。我那个朋友曾说过:洋人现立禁烟会办理极严,今我二人亲到了出烟的地方。眼见无洋人吃烟,可知他们是官民同心要戒就戒。可惜我们中国并无-人为首立这个戒烟会。”
水如便道:“我们中国百姓即立了戒烟会,官府亦不管束,如今官府个个吃烟,哪个来做这自害自的事。”
两人一路议论便由麻打萨又搭轮船亦直回到上海,停了数日,又仔细到上海机器局内将各种看了又看。二人本是聪明人,又看了《西学大成》、《格致究源》等书,又被西国儒士得里马教了洋字,已有悟人处。回来看了书又去看机器,到半月以后又悟了一半,又问问会译西语的人便觉胸中头头是道。二人便说:“洋人了不得,天地造化之机被其窥破,若要中国富强,舍此并无别法。”
月如道:“若要行洋务必须人力,现在中国有时文、鸦片、小脚三件,男女收去了大半,哪得还有人力?”
芝芯道:“这三件自然要想出法子绝去了才好。我们且回到苏州住一日即起身回家,要检一二件试试看。”
月如亦说:“我亦有悟人处。”
次日二人回到苏州。一一告诉了华如,华如听了亦说:“你二人快回去,将好学的学起来,能做的做起来。我亦是有心人,既不得志于一时,并不能垂名于万世,此岂大丈夫之所为?我亦要从此揣摩,为读书人吐气。得志报国。不得志则保家,你二人努力自爱。我即刻叫船便可动身。”
二人于是又买了些书籍,便下船到了浙东,月如即将芝芯邀了即往他家略住了两日,第三日芝芯便说:“洋务件件若要学他,件件却要本钱,我与你二人当从那一件做起?”
月如道:“我早年分得些粗业,我不讨亲无用处。历年收得来已同你在外洋做了盘费了,今将田产卖去检一件不大去钱的做起来。人家得了用,一则显显本领,二则转可以赚钱。”
芝芯不好叫他卖田,月如便决意要卖,镜如拦不住。其时稻尚在田中,月如说个卖字,众田户一抢而光,月如登时得了五千余元,便与芝芯日夜商量。芝芯道:“我想要做个汲水的机器,洋人用火,我于汽学虽明白,却要铜铁匠打造,各般机器浙东匠人未见过,恐不能打。”
月如道:“你画成图样看匠人能打不能打,若个能打再想别法。”
芝芯便想了见过汲水机器,合了书工图式形像,等了分寸与匠人看,匠人说各样皆造得来,却抖不起。芝芯说:“你只管造,我自能抖。”又将极细的布缝起布筒来浸了油,又叫木匠造了-个木柜,用油灰补得周周密密。
过了一月匠人将铜铁机器交到,镜如合家见了,以为月如是个败家子,好好田卖了,打了一个铁锅却是无盖的,不知何处用。又见铁轮、铁轴、铁板、铜条、藤斗并有不成名目的铜铁各件堆了一屋,芝芯便说:“等我抖抖看,若用不着再打。”又叫匠人带子锉子伺候。芝芯遂将各机器一一抖起来,内有抖不起的笋头便锉,不能锉另打。不知成与否,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