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牛发了狂。她疯狂的脱出了百眼怪亚哥斯的羁勒。她是那样的可怕,实在连凶暴若魔王自己的亚哥斯也不敢走近她身边。她奔腾,她跳跃,她越山过岭,她窜林渡河,远远的,远远的,向着无人迹的荒原奔去。
亚哥斯追不上她。
她不知奔跑了多少里路,不知越过多少的城邑与山林,不知经历了多少的风霜与雨露,落日与残星。她一息不停的跑着,如具有万钧之力。
不知什么时候,她停止了;而停止时,她的疯狂便清醒了些。她开始在靑草地上吃草,在河里喝水。她模模糊糊的想到她过去的一切。
而回想便是创痛。她的清泪,绵绵不断的滴在河里。她没有什么前途:她没有什么光明的结局的空想,她只有一个愿望,她只有一个咒诅,她只有一条心肠:
她要报复!
这使她不愿意死:死要死个值得;对敌人报复了才死,就是一个最残酷的死,她也含笑忍受。
她要报复!为她自己,也为了一切受难的女性!
她不知将怎样的报复,然而她有一个信念:她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天国”是粉碎了,粉碎在她和她的子孙之手。
这信念,坚固了她的意志,维持着她的生命,使她受一切苦而不想以“死”来躱避。
但有一天,新的磨难又来临。不知怎样,神后希又发见了她在草地上漫游,而百眼怪亚哥斯已不在她身边监视着,便大怒,切齿的恨道:
“这贱婢,且看她还会逃出我的掌握不?”
她遣送了恶毒的牛蝇到埃娥的身上,使她受更深刻更苦楚的新的刑罚。
埃娥正在细嚼着靑靑的嫩草;无垠的苍穹复罩在她的头上,微风吹得身上凉爽而舒适。没有一个别的生物。连甲虫和蝴蝶都没有在这里飞翔徘徊,她暂时息下冤苦的重担。
但突然,身上狠狠的被什么虫叮咬了一下;她把尾拂打着,拂打着,但驱不去这小虫。麻痒,痛楚,她受不了。不象是蚊子,也不象是草丛里的虫类。不知什么地方飞来。她跳跃,但也震不落这怪虫。又被狠狠的叮咬几口。痒痛之极!她奔跑,震荡,腾跳,设法要把这怪虫抛下身去,落在后面。但这怪虫仿佛生根在她身上似的,老叮着她,成了她的毛孔的一部,血肉的合体。却又那样的作怪,一刻不停的咬着,啮着,叮着。刚在颈部,又在肩上。她回过头颈,要拿齿与舌去咬它,卷它,吞它,赶它,它却又跑到背脊上去了。尾毛狠狠的向脊上拂打着,枉自打痛了她自己,这怪虫又滑到腿上了。积伶鬼似的,黑影子似的老是跟随着她,老是叮咬着她,昼夜不停,风雨不去,简直是成了她自己的最扰苦的灵魂的自身。咬着,叮着,啮着,这怪虫!
她腾跳,她奔逃,她颤动,她卧倒,她将背在地上擦磨,总是赶它不去,抛它不下。
那一阵阵的麻痛,酸痒,使她一刻不能安息,一刻没有舒气休憩的空儿;反视亚哥斯监视着的时候为最快乐的过去的一梦。她不能睡,刚合眼,又被叮醒了,又痛,又麻,又痒。她站立着,那么样的不安宁,尾拂不停的在驱打,没有用。自己抛掷在地上,滚着,擦着,卧着,转侧着,没有用。永远是又痒,又麻,又痛!
激怒得她又发了狂,她喘息着,没命的奔跑,奔山过涧,越岭翻谷。远远的,远远的,不知向什么地方奔跑而去。没有目的,没有思想,只是发狂的奔跑着,如具有千钧之力,而身上永远的是被叮,被咬,又麻,又痛,又痒,驱逐不去,抛落不下,那可怪的怪虫儿!
不知什么时候,她奔到了高加索山,史克萨峰之下,她望见了大海,如得了最后的救主似的,她想自投到峰下海里死去,她痛苦得什么都忘记了,连报复之念也消灭得不见。
但被囚的柏洛米修士见到了这,雷似的喊叫道:
“埃娥,埃娥,停着,听我的话!”
好久没有听到有什么人呼唤她的名字了,这呼声使她感得亲切。她停在岩边。是一位白发的老人被钉锁在这绝壁悬岩之上。但她不能回答他,只是吽吽的叫着,其意是要问他是谁,何以知道她。
柏洛米修士明白她的意思,继续的说道:“我是预言者柏洛米修士,被残酷的宙士所毒害的一个,正如你一样。你所受的苦难,我都知道。但你不要灰心。神之族是终于要没落的,代之而兴的是伟大和平的人类。你的仇,将得报复,不仅是你,凡一切受难受害者们的仇,皆将得报复。天堂将粉碎的倾复了,宙士和其族将永远的被扫出世界以外。‘正义’和‘运命’是这样的指导着我们。你不要灰心。被压迫者们将会大联合起来的!前途是远大,光明,快乐。也许我们见不到,但我们相信:这日子是不在远!你到埃及去,在那里,你的咒诅将终了,你将回复人身,为人之妻,生子。而你的子孙也便是参与倒神运动的主力的一部。”
埃娥不能回答他,但眼中显出希望的光。她又恢复了她的勇气与信念。
她到了埃及,定居在那里。当宙士的咒语效力消灭了的时候,果然成了人之妻与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