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潮格外喧哗得可怕。但柏洛米修士的心神比较白天宁静得多。牛蝇的叮咬处,又有些蠢动的苏麻的作痒,却已经微得可耐下去。足下的汹汹猛冲的海水,浪花激得高时,往往飞溅得他一脸一身一发的湿漉漉咸水。
在这无边的黑暗里,沉默主宰了一切。柏洛米修士也沉入深思之中。他覚得可笑:宙士托亚凯诺来游说他,活现出这专制者的狼狈的心情来。亚凯诺那副狡猾的老脸,呑吐的辞令,回忆着还有些厌恨。他们实在太卑鄙了,他难道是一个吃了些苦处便会屈服的人物么?他岂是一位出卖正义与友谊而违叛运命的指令以求得自己暂时的自由与安乐的人物?这徒劳的劝诱!但一想到亚凯诺临走时的愤愤的讽嘲,他也有些不安。他知道有更可怕的残酷的虐刑在等待着。他不怕什么壮烈的牺牲;但零碎的磨折与奇惨怪特的苦楚,却是很难抵挡的。他预备鼓起了勇气在迎接什么新的残酷。
过度的兴奋,使他肢体与精神都有些困倦。他要想酣睡。打了好几个呵欠。然而被牢牢锁钉着的四肢和胸背,使他的身体不能与岩石接触;倚着,仰着,俯着,都不能与岩土相亲贴。粗硬的铁链,磨得他肤肉奇痛,压得他肌骨酸楚,以双手支持体重,或以双足支持着,都是很不安,很难当的。全身被牵动的不时作痛。
痛楚在支持着他的睡眠的渴念。
不意的,有一个声音在他面前说话:“柏洛米修士,父宙士差我来最后问你几句话,你要明白的回答。”不知什么时候,执蛇杖的神使合尔米士,小窃似的已溜到了他的身边。
柏洛米修士以沉默当作了回答。
合尔米士宣示似的说道:“父宙士,神与人之主,他吩咐你立即设法把‘火’从人间取回;还有,神之族将如何维持永久的统治权,你也要明白的指示出。这是你所能的。你如果这么办了,立刻便可自由,而且还将永享天国的荣华与功名。如果再顽抗不遵命令,那末,更楚毒的刑罚与牺牲,你要准备着忍受。你须熟思自身的运命!”
柏洛米修士愤懑之极,变成了冷笑。“不,合尔米士,你这趟奔走是徒劳的。恐吓幷不比劝诱更足以动我的心。我知道我自己的运命。我和宙士之间,没有什么可和解的。”
合尔米士不理会他这决心的表示,又机械的传示道:“给你以十分钟的最后期限,是或否!”
“否!”柏洛米修士悲愤的不加思索的答道。
沉默了好一会。时间是蜗牛似的在慢爬。难忍的局面。
“是或否:只要一句话;已经过了六分钟了。”
“否!”一个坚决的受难者的宣言,似带着无限的勇气与受苦的牺牲的决心。
“已经过八分钟了;是或否?”
“否!”
“是或否!最后的一分钟,十秒钟,一秒钟了!”
“否!否!”更坚决,更洪朗的断言。
“好,你这顽强的叛逆者!等待着——”
水蛇似的,一闪眼间合尔米士又在黑暗中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