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刘弘祖与侯有方及诸将等欢呼畅饮,直至月转花梢,谯楼更尽,方始各归寝帐。自此果然依了有方,停兵息战。
光阴迅速,不觉又是开春,东风解冻,百草萌芽,弘祖便与有方商议道:“目今已是开春,冰消冻解,不知军师用何良策可以破他?”有方道:“破是不难,但数十里营寨,非一战可平,须是缓缓图之。”弘祖道,“我等自出兵以来,上托主上洪福,下赖军师之智,诸将之力,连得了几个大郡,所向无前,不料遇此王弥,反迁延许多日子。我等耽搁在此,军粮浩大,甚非善策,况稽军师处未知胜负何如,洛阳何时可破?”说罢,不觉神情惨淡,闷闷不悦。有方道:“元帅且请宽心,不须烦恼,明日且令一将出去挑战,看是如何,然后吾自有法。”弘祖依言不题。
却说王弥用法将连营冻住,赵兵不能来攻,自为得计,暗暗欢喜。不觉过了残年,孟春将至,王弥便与蒲洪、赫连勃勃等商量道:“前日用此冰冻之法,赵兵果然不来攻打,但是目今春气已透,冰城定然消解,刘弘祖乘势引兵杀来,将如之何?”赫连勃勃道:“我闻得他晋阳强寇紧急,已曾分兵一半应敌去了,所存此者仅一半耳。他若引兵前来,小将却尽平生之力,先杀他一阵,使彼不敢正视我等。”蒲洪道:“不然,彼军虽然分去一半,刘弘祖深于用兵,侯有方智略百出,手下勇将不知多少,只据前日那员女将,足有万夫不当之勇说起女将,男子未有不怕者,谁人敢近得他?目下若与他战,徒损将士。依小将愚见,不如坚守,彼既战不能,退又不可,那时坐老王师,军粮两尽,彼必渡河归去,然后却以重兵追之,必全胜矣。不审元帅以为何如?”王弥听说,连连点首道:“蒲将军所言,甚是有理。”
正说之间,忽然听得炮响连天,鼓声震地,连忙使人探看。只见不多时来回报说道:“赵将慕容廆引兵三千前来讨战,乞元帅定夺。”那王弥因听了蒲洪之言,拿定主意,吩咐各营紧闭寨栅,军士不许妄动,如有妄动者,定依军法,诸将不敢违令,并无一个出去接战。
且说那慕容廆引了兵马,摇旗擂鼓,杀奔前来,只见晋营紧闭,并无一人出来应敌,由着慕容廆百般呼喝。看看日落西山,全无一毫动静,慕容廆心下十分焦躁,却又无法可施。又见天色晚了,只得引兵回入营中来见弘祖,说道:“小将引兵前去讨战,只见晋寨紧闭,并无一人出来接战,不知为何缘故?”弘祖见说,便令从人请侯军师商议。不多时有方出来,弘祖便将慕容廆出去挑战,晋营紧闭、无人应敌之事,对有方细细说了一遍。有方笑道:“这是王弥之计,坚守不出者,欲使吾军坐疲,粮食不给如烛照然,那时渡河归去,必以大兵追逐,希图全胜。如此伎俩,岂能困我哉?元帅明日多差几将出去骂阵,看他如何,再作理会。”
果然到了明日,弘祖便令符登同慕容廆引兵一万,直抵晋寨,将王弥三代揭起,百般污骂,晋兵只是不出。三人无奈,只得引兵回营。见了弘祖,将前事说了一遍。弘祖道:“若此如之奈何?”次日,亲自修书一封,并一小盒,盒内藏妇人红裳鬏髻,差步军总管俞魁前去送与王弥。俞魁得令,竟望晋寨而来。守军报与王弥,王弥传令叫他进来,俞魁将书递与从人,又取小盒献上。王弥将书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某闻豪杰襟怀,自是轰轰烈烈。今君身居帅职,统领王师,自当猛力争功,使吾军望风而靡,方显英雄之作用。何乃坚闭寨栅,作妾妇守深闺之态,实是可耻,窃为君不取也。
力勇则鼓行而决战,力怯则纳地而归降;惟此二者,君其图之。
王弥览毕,又见小盒内放着妇人鬏髻、衣服,便拍案大怒道:“无知贼子,视我为妇人!”喝令武士将俞魁推出斩首。那俞魁是有法术的,那里怕他杀,竟化一道红光,自回本营去了。军士回报王弥说道:“方才那员将官推去斩首,忽然化作红光逃走去了。”王弥听了,不胜惊讶。傍边转出陶侃、桓彝说道:“元帅乃堂堂天朝臣子,岂受贼人如此耻辱,明日小将等情愿引兵出营,决一死战。”王弥道:“彼辱我者,正欲激我出战耳,安可因一时之忿而坏大事?吾胸中自有主见,汝等不必多言。”二将见说,退出帐外去了。
且说那俞魁化作红光,逃回本寨,见了弘祖,将前事从头告诉一遍,弘祖不胜大怒,便与有方商议道:“这厮如此奸恶,我写书去激他,竟按兵不动,反把下书人斩首,若不是俞总管用法逃回,几乎被他害了性命,岂不可恨!自今再用何策去制他?”有方道:“元帅不必性急,彼既按兵不动,吾兵也不必出去挑战,且再消停一二日,假作粮尽,军士溃乱,那时只做整装渡河,却将兵马四下埋伏定了,他必尽起大军前来追赶,然后再令一彪人马暗暗抄在晋兵背后,将他营寨放火烧灭,使他进退无路,定然被我所擒。”弘祖听说,心下甚喜,即传诸将暂且休兵,一面叫人暗暗吩咐王子春,叫他不要运粮草来;一面吩咐众将如此这般,做些饥荒模样,要使晋兵知道。正是:
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
不过一日,早有细作报入晋营,说道:“赵兵这几日连向村坊人家劫掠牛羊,及地上所植瓜菜,俱不留剩,不知却是为何?”王弥听说,又问道:“这几日曾见他将官运粮么?”细作回报导:“并无什么将官运粮。”王弥心下暗暗欢喜,就日日将人探听赵兵消息。过了数日,又有人报说赵兵牵数匹病马在河边开剥,又有数十军士去村落中打掠柴火,一个个愁容怨貌,口出畔言。王弥见说,便暗想道:必是他晋阳紧急,无人齎粮饷来,所以如此。心中十分欢喜,不在话下。
再表弘祖与有方自那日商议定了,不觉光阴又过两月。有方便对弘祖说道:“伏兵之计,今要行矣,不则只管迁延日子,使彼得志。”弘祖听说甚喜,传令大小三军都至帐前,听有方调遣。
不一时,诸将俱到,有方便唤慕容廆、姚仲弋、李雄、符登四将近前吩咐道:“汝等各引精兵五千,四散伏下,俱要黑夜衔枚疾走,不可令晋兵知之,但听空中有画角声伏句,即引兵杀出,然不可伤他性命。”四人领计去了。有方又唤段琨近前道:“吾闻此间有两条路,一条是官塘大路,一条是幽僻小路,汝亦引兵五千,伏于小路,再令小军放把烟火,王弥若见,定然打从这条路来。”
段方山道:“他若看见烟火,知道有兵埋伏,如何肯从这条路来?”有方笑道:“汝岂不闻兵法云,虚则实,实则虚乎?只管放心前去,吾自有法拿他。”方山会意,领兵而去。
有方又唤步军总管俞魁、俞仲、俞季兄弟三人,一齐吩咐道:“汝等各引本部步军,俱带硫黄干柴、火弓药箭,暗暗抄在晋兵背后,将营寨烧灭,算作头功。”三俞领计而去。有方又对弘祖道:“诸处俱已停当,自去准备,中路还缺一人,非夫人不可,不识元帅肯从顺否?”弘祖道:“军师有令,敢不听从。但是,女将不便黑夜就去,须到明日五更。”有方道: “这个自然。”夫人不便黑夜与别人打仗耳,却不割舍黑夜去打仗也,呵呵又唤几个老弱军士来吩咐道:“汝等可打着包裹,故意在外扬言说晋阳强寇紧急,赵王有敕,令军马速回,我等又要受些劳苦。晋兵知之,必然深信。”众军领计去讫。有方自同弘祖退入后营。正是:
准备窝弓射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到了明日,这几个军士俱各打拴包裹,依着有方吩咐的言语在外扬言,果然晋兵报与王弥,王弥犹恐未真,便差哨马前去探听,不多时来回报说道:“果然赵兵尽去,并无一骑留存。”王弥见说,喜之不尽,以手加额曰:“此天佑吾成功也。”随传号令,尽起大军,分兵如雁翼相似,左有蒲洪,右有赫连勃勃,王弥自己却在中央,离了营寨,杀奔前来,势如山倒。一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行不上数里,早见前面尘土飞扬,十余万军马,浩浩荡荡望前而去。背后一人,纶巾羽服,骑着神驼,慢慢随行,王弥一见,料是赵兵,又且认得神驼之上是侯有方,便大呼众将道:“此时不追上去,更待何时!”众人听说,一个个抖擞精神,追上前来。正是:
饶他走向大罗天,马足腾云须赶上。
看看赶上,王弥便令军众围将拢来,各持兵器,正要动手,只见侯有方将身一耸,连着坐骑腾空而起。可也作怪,十余万兵马,并不见有一个影子。你道为何?原来这些兵马,都是有方假变的真好伎俩,亦齐天小圣矣,所以寂然不见。王弥一见,大吃一惊,向众人说道:“方才明明看见许多军马,如何转眼便不见了?”众人俱各面面相觑,抬头看见有方还停在空中,袖中取出画角,连吹几次,其声清亮应前空中画角,闻于四远。王弥知道意思不妙,连忙招呼众将勒转马头,复回本路。
正走之间,忽听一声炮响,金鼓齐鸣,王弥不觉大惊失色道:“不好了,中贼人之计了!”言之未已,只见满山遍野都是伏兵,为首四员大将,却是慕容廆与符登、李雄、姚仲弋,勒马横鞭,齐齐截于路口,厉声喝道:“王弥匹夫休走,我等在此!”晋兵队里早撞出贺循、桓谦、桓彝、庾翼,各持兵器,敌住四人,这场大杀,真是好看。但见:
阴风惨惨,尘士纷纷。军发喊,愁云暗暗;马嘶杀,日月昏昏。剑戟如林,顷刻间追人魂魄;
枪刀密布,直杀得鬼哭神惊。这里的怒冲冲,却似鲛鱼跃海,一念要扶晋室;那边的恶狠狠,
势如猛虎搜山,立心要报赵君。正是将军不是闲争战,各为王家定太平。
八员猛将混战多时,赵将慕容廆杀得性起,提起金锏,向桓彝照头打来,桓彝将身一闪。不想打中左肩,勒马负痛而逃。庾翼又被符登一枪,刺中马首,几乎跌下马来,却得桓谦并力救去。贺循见他三个都败,也就不敢再战,杀条血路,竟自逃生。
慕容廆等因有方吩咐不可伤他性命,故此不去追赶。又见路上弃却许多衣甲马匹,俱令军士搬取回营。
却说王弥与众将杀出重围,行了数里,方才喘息稍定,回顾兵马,少却一半,心下十分悔恨,便勒住马,与诸将商议道:“吾闻此间有两条路可以回营,如今打从那一条路去好?”众人未及回答,只觅西北角上一缕青烟,冉冉而起,王弥看了道:“就打从这条路去罢。”蒲洪与赫连勃勃说道:“青烟起处必有伏兵,元帅如何到要从这条路去?”王弥道:“你二位深知兵法,岂不闻虚虚实实乎?刘弘祖那厮,诡诈百出,他将雄兵伏于大路,又使军士在小路放把青烟,使吾见之惧有埋伏,定然不敢从小路去,此是他用兵之法。吾前面失计,遭此大败倒还要借重,今一之已甚,岂可再乎?”便纵马加鞭,望西而进。诸将不敢违拗,一齐拍马随行。
不曾走得一二里路,又听得连珠炮响,金鼓震天,王弥与众将听得,俱各面如土色。只见当先一面红旗,上书“后军大元帅段”六个大字。旗过处,一员猛将,身骑赤骥,手执毕燕锤,横于路口,仰天大笑道:“军师神算,果然不差。”便大喝道:“王弥还不下马投降,待往何处去?”王弥听说,不胜大怒,指挥军士杀上前来。方山便将军马排开,将晋兵围在垓心。王弥等左冲右撞,那里杀得出来?有诗为证:
赫连勃勃与蒲洪,更有王弥机巧同。
可惜三人多作用,一朝围困赵兵中。
晋兵围在垓心,却被方山止东杀西,止南杀北,自相践踏者又不知多少。王弥与蒲洪、赫连勃勃三个人舍命杀出重围,方山也就假放手,脱让他自去。
三人带领残兵脱了虎口,行向前来,再望不见营寨。但见前面红烟滚滚,余火尚然未息。王弥已知营寨被赵兵烧灭,便顿足道:“如今却从何处去好?”蒲洪道:“只好原归硖石关,再作区处。”
正说之间,忽然冲出一枝步军,为首乃是总管俞魁,手执开山斧,向王弥劈面砍来,大骂道:“无知匹夫,你前日会得杀我,今日营寨已被我烧毁,待往那里去?”三人心慌,拍马便走。俞魁亦不来赶,自同两个兄弟回营报功去了。
不知王弥此日还有何事,览者要知其详,须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