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弘祖不识那阵,述与侯有方,有方心下已是明白,且未敢说破,答弘祖道:“此阵也只平常,但未可遥度,到明日待我看过,自有理会。”弘祖只得依言,不敢再问。
至次日,侯有方令军中布起云梯,同弘祖登梯观看,只见那碗明灯与灯下那员大将,昨日在卯门上,今日已移在寅门内看得清挈。弘祖对有方道:“昨日那碗灯在那一门,今日却移在这一门了,这是何意?”有方道:“此不足为奇,这阵叫做太阳躔次阵,外按上天二十八宿,中按金术水火土五星,每七宿分属一方,就有三个中气,为太阳所躔次,所以每阵有三座旗门,三员大将。那碗明灯与那大将正是取太阳之象,太阳到霜降日,躔大火之次入卯,到小雪日躔析木之次入寅。昨日还是霜降节气,太阳还在大火之次,所以那碗灯在卯门,今日是小雪日,太阳该躔析木之次,所以那碗灯移在寅门,此是定理,不足为奇。”弘祖道:“军师既明此阵,便当着人去对蒲洪说,看他再有何阵!”
有方依言,就令石季龙到他营前说道:“蒲洪听着,你那太阳躔次之阵,只好瞒着别人,如何却来瞒我!有好的快再排来,若只如此的,我军中小将个个会排,不足为异。”说得蒲洪默然不语。停了半晌说道:“既会识,可会破么?”石季龙一头走一头答道:“既识之,何难破?”就一径回到营中,将蒲洪之言告知弘祖。
弘祖道:“他要我破,军师将用何计?”有方道:“破是易破,只是那蒲洪,我见他满面都是妖气,临阵之时,一定倚仗妖术伤我三军,所以踌蹰。”弘祖道:“军师的法术出神入化,世上无双,何反怕此蒲洪?”有方道:“固是如此,但吾不欲与他斗法,须是三军自能立定,不为妖法所迷,方见吾等作用。”弘祖道:“这却难了!”有方道:“也不难。须是寻得一种仙草到来此亦是妖草矣,人人各佩一叶,自然勇气百倍,自然妖不能侵。”弘祖道:“此草叫什么名色?出在何处?”有方道:“此名为金丝草,细叶紫花,平常人食之可以去毒,又能去邪气,那方书之所不载,却是出在锦城云顶山上,一时不能猝办,所以未敢出兵。”弘祖道:“锦城到此有数千余里,安可必得?不如军师自己作法的为便。”
有方还未及回答,忽然间耳边扑刺刺的声响,众人俱各抬头一看,原来不是别件,正是前日酒席上飞去的那只白鹊,寂地飞进营中,落在弘祖面前。众人俱各惊异,自前来看,只见那石鹊口内衔着一综碧绿的细草,吐在案上。侯有方看见,取起那草仔细一看,不觉大喜,对弘祖道: “大奇!大奇!”弘祖忙问道:“什么大奇?”侯有方递与那种草说道:“这不是金丝草!”弘祖听说,也喜不自胜,看了一看说道:“果然大奇,果然大奇!这个小小的鹊儿,便预知此事,不远千里就去取了来,岂小是件至宝?”众人见的,俱各啧啧叹赏称羡不已。有诗为证:
石鹊先知排阵来,预将仙草去衔回。
有方不用愁妖术,赵氏须教显将才。
飞腾千里知人意,回入三军喜若雷。
从此蒲洪无计策,阵前惟有骨侵苔。
弘祖得了金丝草,将石鹊珍藏好了,便写书蒲洪,约定明日午时破阵。蒲洪得书,就将原书批回,打点明日午时作法厮杀,不在话下。
果然到了明日,弘祖便传令诸将,都到帐前,听侯有方调遣。有方道:“阵虽易破,但未知他阵中虚实何如。且先令一将杀入阵中,探看消息,然后再用计破之可也。”弘祖依言,便问:“谁人敢去先见头阵?”只见前军大将桐凌霄应声出道:“小将愿往。”弘祖许之。那桐凌霄跨上骇鸡犀,提了日月大刀,雄纠纠杀奔而来,竟望军中那碗红灯。蒲洪在将台上看见,忙执令牌在手,敲了两下,只顷刻间,阵中霹雳交加,走出一群猛兽来,竟奔桐凌霄。桐凌霄虽是有本领的人,一时也不及防备。回身便走。忽然一声炮响,东阵上旗门开处,卯门内转出大将贺循,一马赶上,轻舒猿臂,将桐凌霄捉入阵中去了。
从军见桐凌霄被擒,败回本寨,报知弘祖。弘祖忙接有方定计,去救桐凌霄,只见旁边恼了车骑大将军齐万年,抡刀而出说道:“待小将去救桐将军回来。”说罢,不等弘祖开口,竟自出营,杀入阵中。蒲洪看见又是一人杀来,仍旧将令牌敲动,只见霎时间金鼓一振,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判竞奔齐万年。齐万年是见惯俞家军的怪状,更不惧怕,舞大刀就杀。约战有十余舍,忽听得一声炮响,北方阵子上门内撞出大将庾翼,手起一刀,将万年砍于马下。正是:
功名未就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阵还未曾破动,先折了两员大将。有诗为证:
奋勇争先已自擒,万年更尔泪沾襟。
有方久已知难近,故教英雄丧此身。
弘祖知万年被杀,不胜大怒道:“万年乃是开国功臣,今为蒲洪所杀,将何面目去见赵王?吾当亲自引兵与他报仇,一定要捉那奸贼,碎尸万段,方雪此恨!”有方道:“齐将军不等军令,轻敌丧生,此是天命使然。元帅且省烦恼,破了此阵,蒲洪自然就擒,齐万年之仇也报了。”弘祖听说,便令有方用计。有方将金丝草取出,各人分与一叶,令他带在身边,就指着石季龙说道:“他东方一阵,按着辰卯寅,虽有三座旗门,三员大将,总是属木,汝只打着白旗、白袍、白马,用相克之义,只取中一门卯将,自无不克。”石季龙领计去了。有方又指着段方山道:“他北方一阵,按着丑、子、亥,也有三座旗门,三员大将,总皆属水,汝只打着黄旗、黄袍、黄马,以土克水,直冲中一门子将,可获全胜。”方山也领计去了。又对慕容廆道:“他西方一阵,按戌、酉、申。中间三座旗门,三员大将,只有中一为旺,你只打着红旗、红袍、红兽,以火克金,直取中间酉将,彼必大败。”慕容廆也受计去了。又对呼延晏道:“他那南阵,是按南方未、午、巳,也是三座旗门,三员大将,中一将为主,汝只打着黑旗、黑甲、黑马,直取一门午将,以水克火,必获大捷。”呼延晏也受计去了。有分教,此一去:
任你蒲洪多智勇,难逃五虎搅中军。
有方分拨四将已定,又唤过符登、崔宾佐、王子春、王浚、费廉五将吩咐道:“他阵中还有五员裨将,接着金、木、水、火、土五星,分列四方,你五人可各按青、黄、赤、黑、白五色,杀入阵去,也用相克之义,各寻敌手,不可错敌,错则必为所擒。”五将也领计去了。
有方见五将既去,却对弘祖道:“诸将此行,必获大胜。但那王弥坐镇寅门,正应太阳之战,非诸将可敌,必得元帅亲行,方保万全。”弘祖道:“军师有令,敢不听从。”有方道:“元帅但黑甲、黑衣,骑着黑乌骓,杀入阵中,竟取寅门坐镇的王弥,先将明灯砍灭,自无不胜矣。”弘祖依言,即时结束齐整,竟自出营去了。正是:
虽然坐镇中军帐,也向军前立一功。
有方分拨已完,与乌桓坐镇帐中,只等军前消息不提。
却说石季龙白旗银铠,引兵前来,竟冲入青旗队里,直取卯门,贺循战有十余合,蒲洪在台上将令牌擎动,忽然一阵黑风望季龙吹来,季龙是有金丝草在身边,全然不觉,其战愈力。蒲洪看见风不能迷,一敲金钟响,辰寅二门冲过桓彝、谢幼舆一齐杀来。季龙大喊一声,提起蛇矛,将谢幼舆一矛刺于马下。贺循看见,提刀砍来,又被季龙一矛刺中肩膊,负痛而走。桓彝见他连刺二将,不敢复战,逃出阵外而去。季龙遂招兵大杀一阵,七员裨将俱不能抵敌,遂破了东方一阵,唱凯而回。有诗为证:
斩将搴旗石季龙,持矛到处有威风。
东方一阵身先败,谢贺于今恨不穷。
再说第二队段方山打北方一队,看清黑旗队里,冲到子门庾翼帐下,提起毕燕锤就打,庾翼接住,大杀一阵。忽然将台上冲下一只虎来直奔段琨。殷琨因持有金丝草,全不理他,与庾翼力战不休,那猛虎也就泯然不见了。蒲洪见法又不行,只得又击动金钟,冉侃、薛玮听得,从丑、亥二门转出,来攻段方山。段方山见三人齐出,心生一计,望阵外就走。薛玮要占头功,当先赶出阵来,被段琨提起毕燕锤,当头打来,薛玮大叫一声,跌死马下。段琨既打死薛玮,复翻身杀入阵中,正遇庾翼,也是一毕燕锤打落马下,活捉过坐骑。陶侃见二人败阵,料难取胜,同着七员裨将逃出阵外去了。于是北方一阵,又为段琨所破。有诗为证:
段子英雄勇更先,毕燕过处将无前。
庾氏遭擒薛氏死,北方阵里恨咽咽。
又有第三队慕容廆打着红旗,飘飘扬扬荡开旗门,杀入白旗队里。当有中门酉将何绩接住,两般兵器并举,战到十余合,何绩看看抵敌不住。蒲洪看见,忙将手中宝剑一指,只见何绩头上显出一尊金甲神来,手拿宝杵,望慕容廆打来。慕容廆也有金丝草,那里怕他,提起金锏照看金甲神一下,金甲神忽然不见,反将何绩连头带盔,打得脑浆进裂而死。蒲洪见金甲神不能取胜,反丧了何绩,心下大怒,忙敲金钟,戌、申二门转过卞壶、王彬,大叫:“慕容廆休得逞强,有我二人在此!”慕容廆见说,提起金锏就打,一人战两人,又战有二十余合,慕容廆杀得性起,一锏将王彬打死。卞壶见王彬身死,不胜大怒,招动七将,浑杀过来,慕容廆冲入中军,左冲右突,七将之中,打死了三将,卞壶也着了一锏,吐血而逃。有诗为证:
血战更无双,西方队又伤。
号称五虎将,惟尔最为强。
四阵也破了三阵,只有南一阵该是呼延晏攻打。那呼延晏打着黑旗到了阵前,提着青龙刀杀进阵,午门下赵士仁听见,抖擞精神,势如狼虎。呼延晏见战不下赵士仁,虚拖一刀,望阵外就走。赵士仁不知是计,拍马追来。呼延晏悄悄地带住了刀,身边取红盒,揭去盖,只见一只金鹰腾空而起,飞到赵士仁面上,将他眼睛乱啄。赵士仁双目不能开视,跌于马下。呼延晏回转坐骑,只一刀,将赵士仁砍死,复杀入阵来。蒲洪看见,不胜愤怒,此番竟不作法,将金钟连敲几下,只见未门、巳门上,桓谦、温峤并力杀来,势不可当。呼延晏看见,略斗数合,手起一刀,砍中温峤头盔,温峤吃了一惊,先自走了。只桓谦力战未休,又被呼延晏一刀砍来,却好肩上卸下,也吃了一惊,逃奔去了。七员裨将见呼延晏势如猛虎,那个敢战,引着残兵各自散了。也有诗为证:
会见呼延晏,军中逞战功。
蒲子空排阵,尽破一时中。
四阵既破,只见符登、崔宾佐、王子春、王浚、费廉一同杀入中军,各寻对手,真个杀得神号鬼哭,晋将四分五落,不敢迎战。少顷,又见刘弘祖提着金鞭,坐着乌龙骓,杀到王弥面前,只一鞭。将红灯打倒,竞望王弥没头没面打来。王弥见势头不好,略斗数合,望阵后就走,弘祖却不去追他,竟入中军来寻桐凌霄针线井井。只见桐凌霄昏昏沉沉,睡在地下,就如酒醉的一般。弘祖明知是被妖术所迷,遂命军士寻着他的坐骑,扶他上去坐了,竟自掌得胜鼓回营。有诗为证:
弘祖施威胆气雄,王弥心下恨重重。
非关公亮无良策,只为有方秘计隆。
大将晋营连丧失,凯歌赵氏又何浓。
陕州城外横枯骨,泪满荒郊起暮钟。
弘祖破了太阳躔次阵,唱凯回营,诸将各来请功。石季龙报称刺死谢幼舆,杀伤贺循;段琨报称打死薛玮,活擒庾翼;慕容廆报称打死何绩、王彬,杀伤卞壶,又打死裨将三人;呼延晏报称砍死赵士仁,又砍伤温峤、桓谦。弘祖一一赏毕。又见符登、崔宾佐等五人也各来献功,符登献上两个首级;崔宾佐活捉裨将傅友德;王子春、王浚各献一级;费廉活捉裨将顾志忠,又夺得兵仗器甲无数。弘祖也各赏毕。一面叫去寻了齐万年尸首埋葬,将傅友德、顾志忠,庾翼三人带过来,跪在面前,问其肯降否,庾翼道:“既为晋臣,岂肯降敌?”弘祖道:“义士也。”即令放去。又问傅友德,顾志忠道:“你二人如何?”二人一齐答道:“元帅天威,诚非吾辈所敌,纵使回去,必为所擒,情愿纳降。”弘祖道:“智士也。”即命冠带相见,待后日战阵有功,再加官爵。诸将见弘祖赏罚有条,更不杀戳降将,无不悦服。为诗以赞之:
仗义行兵出并州,军功到处有奇谋。
平生不杀归降将,赏罚分明莫与俦。
毕竟不知弘祖破阵之后再有何事,看者休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