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了中饭回寓时,恰好藤枝丈夫君来了。一见面之下,我便感觉到他是一个中国式的温雅的书生,而并不十分象日本人。他会说中国话,虽然不大流利,然而还能表示出自己的意思。一个日本人能够说到这样中国的话,已经是很难得了。
我们略略地谈了一会,他请我到他的家里去,于是我们便走出我的寓处了。路经过一家西餐馆,他引我走进去,我说我已经中餐过了,但结果他还是叫了两客饭。招待我们的一个下女,她说她是新来的,对于招待之事尚未熟悉。据藤枝君说,日本的小资产阶级日见破产,一般的由小资产阶级出身的知识阶级也就日见无产化,他们失业的非常之多。这位招待我们的下女,大概也是一个知识阶级者,也许就是一个中学毕业生呢!
出了餐馆,我们便乘高架电车;只一站路便到他住的所在了。这所在是市外,树木很多,宛然是一个乡间,幽静异常。国际文化研究所设立在此,但里面并没住着人,因为警察时常光顾也。到了他的家里之后,便在他的书房内坐下。一切布置都很简单。书架上有很多的中国书籍,这是因为藤枝君是一个专门研究中国问题的学者。墙壁上挂着有一张德国出版的图画《Commune Canton》,我见着不禁为之惘然……
藤枝君的夫人,我觉得是一个贤惠的少妇。一个四岁的女儿天真得可爱,但有点怕生客,我向她招手,她不敢走近我。
我们坐下不久,便来了一位日本的新进作家立野信之君,因为言语不通的原故,我并没有和他交谈。他坐了不久便走了,临行时说了一句俄国话Dosvi-dania(即再会的意思),说得很象。
藤枝君开始问起我中国文坛的现状,我便简单地告诉了他一下。接着便谈起日本作家……林房雄……片冈铁兵……藏原惟人,以及菊池宽和武者小路实笃来。后来我们谈到日本的天皇,日本各派的劳动党,大山郁夫氏的合法运动……
已是五点多钟了,我便向藤枝君辞别回寓,他将我送至电车站,并立了好久才转身回去。
案上的日历告诉我,今天是中秋节了。但是今夜和我共赏明月者何人?……走出房门外,倚栏向那蔚蓝无云的天空望去,只见高悬着一轮皎洁的明月,那月光要照澈人类的心魂。如果有一个同心的伴侣和我对此明月而相偎倚,那我将又是别一种的心境。曾记得那一年中秋节在法国花园里,我和若瑜并坐在绿荷池边,互相偎倚着,向那欢欣,圆满而晶莹的明月望去,两人默不一语,如被幸福的酒浆所溶解了也似的,恍惚升入了仙境。
但是今夜的月明如旧,而伊人已死去三年了!……人事为什么是这样地多变呢?……
往事不堪回首,且蒙着头儿睡去!今夜的明月是为着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