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天来送了司爷回衙,意遣人唤石工,一面禀报县宰。此县宰系江西省人,姓黄,进士出身。是年三月下车,一向太平,未曾得办盗案。当时到勘,首将更夫黄元大痛笞五十,押起坊邻,惟石室重间紧闭,喝令石工奋力砍凿,半晌仅通一窦,(石室之坚上文已记叙过,此回再叙,令人见其真确。)急着人入内往探。少顷,搜出八个女尸,个个如柴一般。黄公指一人问曰:“此人是谁?”天来禀曰:“蚁妻刘氏。”黄公曰:“庚长几何?”天来曰:“四十九岁。”复问一人,天来对曰:“女儿,年方十七。”黄公见此两人寂然不动。早有秽臭之气。验至凌氏,天来兄弟泣告县主曰:“(不待回而先告,文法变换。)此是母亲凌氏,行年七十有一。”君来探其心头尚暖,慌忙提起灌药,幸得缓缓翻苏。初凌氏跌下楼来,俯伏于地。轻烟离地五寸,犹可喘息,因此得活。仵作黎亚三禀曰:“这两个丫头,未审何名,遍身冰冷,难以援救。”(叙验丫头,文法又一样变换。)天来禀曰:“此名秋菊,彼唤春桃,皆母亲使女。”君来见其妻七窍流血,稽颡报曰:“蚁妻叶氏,今年三十二岁,死不足惜。惟腹中尚有一命,恳太爷验明在案。”(一气引出二人,文法变得自然。)黄公听得愣然,合人取出新瓦一块,用炭火煆红,放入醋内来暖,覆之于腹良久,揭验果有男形。
是时凌氏醒来,蒙眬之间,骇见尸骸遍地,捶胸哭曰:“我们一家受害,祸及他人,还有一个程氏三腥。(验程氏三嫂在凌氏口中叙出,文法愈变愈妙。)系妗娘使她送礼而来,更不知她生死。”黎亚三揭尸报验,见其两目迸出,四体如柴。报之县主,皆存在案。
正洗验间,一人近前跪泣,黄公问曰:“汝是何人?何故在此零涕?”此人答曰:“蚁本姓陈,名盖,单生一女,嫁入梁门,不幸遇此大害。恳太爷明鉴,相验在案,追贼伸冤。”养福招一人禀曰:“此蚁之妻,即伊之女,今年十有九岁。”陈盖亲扶而救,谁想面色转蓝,呼吸已绝。(验孙媳陈氏,又在陈盖口中写出,亦是文法之变换。)黄公叹曰:“吾观此七尸七命之案,令人惨目伤心。即当回衙存案,与汝追贼便是。”君来曰:“蒙经验确,当以八命申详,不使幽明抱恨,俾得生死沽恩!”验毕,买棺殡殓,皆停于石室之中。亲戚故旧咸相吊问,不在话下。
且说凌贵兴是夜焚劫归家,大排筵席。饮毕,当堂交出花红银六千两。林大有等,各各除谢而去。
当下贵兴喜杀天来,令人报知爵兴。爵兴闻报而来。贵兴即举夜来焚劫之事以告。爵兴曰:“吾为舌耕,致与表侄隔别经年,未能代为画策。如今拨去眼中之钉,(赵任礼官来州。及罢职人皆喜其去而相谓曰消除心上火,拔去眼中钉。继而复任,合民出拔钉钱。如不纳者,皆鞭扑之。今爵兴以此言加于天来,天来亦当以此例罚于爵兴也可。)诚如众人所愿。(就贼党中,筒、叶曾说只应劫掠讨命,实不敢为这话,何得说如众人愿耶?)惟事关重大,必须掩蔽为高。”言未绝,一人来报:“天来兄弟归家禀官勘验。”贵兴顿生惊怪,谓爵兴曰:“吾以天来受烟而毙。如何死里逃生?”爵兴曰:“天来未死,事机一泄,将有灭门之祸。宜先拜会司爷,说个‘如此如此’,随后买嘱更练,恕可无虞。”
贵兴登时整衣结带,入见李公,言:“被梁天来昔年吞去本银一千两,近日与生成仇,生之妻妹皆为其所逼。令他逼盗,闻他扳生,以冀图逃债。万望父台明察。”言罢,递过茶金银七百两。李公曰:“年兄身居学者,量无此事。堂翁有问,吾当善答,年兄不必介怀。”(七百茶金博得两个年兄)贵兴暗喜而归。
再说天来家中,七尸经验,八命无讹。斯时不过口传问话,究竟还未具凛公门。一日,张风登门催告,天来叹曰:“吾意欲告贵兴纠贼焚烧。细思之无以为据,不如告喊。待贼攻他。”张风曰:“大爷如果指实贵兴,小人愿为见证。倘有异心,皇天鉴察。”天来曰:“前蒙报救,今番安可牵连?”张风摇手曰:“不妨,不妨;勿以小人力念,顿忘八命之冤。”天来见其义气凛凛,辞母携张凤往省城,觉人具诉。次日,二人遍走一遭。所逢讼师,不敢应允,皆言:“命案延缠,非比寻常盗窃。此时此际,无可奈何。”正是:
须知世上从来苦,莫比人间取次愁。
当下天来虽有雪恨之心,终无具禀之策,只得偕张风回至天和店中。正踌蹰间,有人报:“养福谊父何杰臣踵门吊问。”天来接入,泣告一番。杰臣嗟叹不己。天来又言:“现下乏人作禀,如之奈何?”杰臣曰:“足下休要耽愁。吾今有个砚弟,为人寡言慎行,静索沉思。本不念财,原非唆讼。特此七寸之官能倾百万之家。见人之所不及见,为人之所不能为。但不易为人谋事。(上数语极言其人之可求,令天来惧然起听,及后一句又使听者索然添愁意之惊。持文之曲折,诚为作学拜服。)得他首肯,何愁冤不伸耶?”天来曰:“既然如此,求之计若何?”杰臣对天来说个“如此如此。”天来谨记在心。杰臣说罢,告辞而去。未知杰臣去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