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萧去尽见良田,佳种根深自有年。
始信幽香真不灭,黄封青史两长悬。
却说彩菽、宿秀自到泗国府后,房宿移缠,箕星改度。既经冬至,复历嘉平。又是正统十年三月,朝廷策试天下贡士,赐商辂等及第。于是燕子知、燕子慧、耿?、耿鳷俱中了进士,燕子知、耿?在翰林院学习。燕子慧、耿鳷试用南京主事。正是弟兄郎舅,并茂联芳。林承祖、宣继宗、郑大伦、耿服,俱以举人拣选候补知县。
八个人虽官秩大小不等,内外不一,却皆受了朝廷的禄位。耿朗大开东一所作贺,不用优伶,只清谈畅饮。坐间耿朗道:“我自十五专心学业,本要攻一科名。不想以元勋支庶,筮仕西曹。后来因病解职,至今二十余年。
那徐无为等六十三人,无一存者。只有我一个,兀自进退两难,不足为人轻重,可见荫袭比不得科甲。”燕子知道:“朝廷用人,取荫袭者,以其大族世臣,晓习故事,本同休戚者也。用科甲者,以其后进新材,通达治体,可备雇问者也。
安见得科甲胜似荫袭?去年李时勉年伯休致之时,曾说’汝辈取进士不难,只不要作没廉耻进士。’先岳父赞先姊云:‘女子如此,我辈无所用之矣!’弟辈初登一第,百无一长。追想前言,不觉汗下。”耿?道:“宣德五年元夜,若非公明先生、季武城相招,家兄未必不遭张、王之累。则荫袭科甲,各有好歹,未易相优劣也。”燕子慧道:“自洪熙以来,士风三变。
家父典试后,文有张、王,武有丁、邓,此一变也。东海之役,文有山、海,武有郭、汤,此二变也。今次衡文者为厂臣所迫,不取通显,只取寒素,故我辈得缀榜末耳。”耿鳷道:“若使家兄久显乌台,舍侄早列宿卫,必然有所不合。不但我兄弟科甲难登,连二家兄三家兄的恩荫,亦恐未必。家兄连姻公明先生、季武城者,正是此意。”当日莫逆相对,尽欢而散。燕子慧、耿鳷打点上南京赴任,郑夫人随子知在京。林承祖、宣继宗、郑大伦、耿服四个人不上二年,亦皆选补知县。林夫人、宣安人随子出京,涣涣亦随耿服去了。
时至正统十二年正月,彩云生得一子,起名耿颧。因他素有劳症,坐蓐之后,又不小心,遂至病重身亡,享年三十八岁。耿朗哭泣过度,照香儿之礼殡葬。耿朗家本丰厚,又得了香儿、彩云两处绝户,产业自当舒心快意。谁知应了一句俗言\227财多身弱。到正统十三年,闽浙贼民反乱,朝议欲用季狸、耿朗前往镇守,幸得王振阻止。延至正统十四年,朝廷信用王振之言,命絣王守国,亲领人马五十万北征也先。七月十六日起身,大兵出关。连日风雨,人无斗志。前锋平乡伯陈怀战没,八月十三日成国公朱勇在鹞儿岭阵亡。十五日回至土木,敌人大至。兵无水草,不战自乱,也先遂虏正统北去。
护卫将军樊忠捶杀王振,奋力战死。一时尽节者大学士曹鼐、大司农壬仿、大司马邝野、英国公张辅、西宁侯朱锳、武进伯朱冕等多人。十六日边报到京,九月初六日代宗即位。至景泰元年正月,定襄伯郭登大败也先于栲栳山,京城始定。朝廷还给季狸、武功伯东海大行台官爵,永镇海口。
是时耿顺年已二十,云屏又以惊悸卧病,耿朗急与爱娘、春畹商议,与耿顺完婚。季狸甚喜,即定于二月初五日过门。
事完之后,季狸携带家口上任去了。公明达亦择日娶媳妇,顺娘到家,见妻室贤淑,子孝妇顺,此身再无别事。乃拜别亲知,不知去向。耿朗在家,怀念良朋,追思众美,原自无聊,忽朝廷降下一道诏旨:“副都御史耿朗托病年久,怀宝自甘,非纯臣义也。诏书到日,速宜就职。”耿朗只得趋朝谢恩,一时贺客临门,胜于昔日。忙忙乱乱,闹闹热热,把思想彩云的心亦冷了。历夏经秋,无日得闲,冬季之月,朝廷又一道诏旨:“泗国公耿顺,着随朝听用。追赠生母燕氏为泗国节孝夫人,封继母田氏为泗国夫人。”正是夫妻父子,一门荣贵。礼部又推元年覃恩,封云屏为淑人,荫耿皇页为承务郎,封爱娘为宜人。
虽品级不同,却都受了朝廷的封诰。又遇棠夫人八十寿诞,遂在泗国府大设筵宴,普会亲属。前厅男客,序齿而坐。翰林燕子知坐了首席,其余小蕲春侯,小信安侯,小安陆侯及棠夫人之侄,俱依次而坐。耿朗、耿月旋、耿月兄、耿?、耿月羲、耿月告、耿月令、耿绐、耿顺,俱是主人。耿岳页,耿皇页年俱十五,亦皆在坐。梨园开场,演《六国封相》全本。真是金玉交辉,貂蝉满座。后堂女眷郑夫人为首,其余依次而坐。棠老夫人、林云屏、宣爱娘、田春畹、耿月旋妻康氏、耿月兄妻火氏、耿?妻茹氏、耿月羲妻于氏、耿月告妻闻氏,耿月令妻胡氏、耿绐妻冯氏耿顺妻季氏相陪,梨园开场演《宫花报喜》全本。真是冠帔相接,珠翠盈前。日暮梨园下场,众亲谢席方散。耿朗与云屏爱娘亦各回家。晚间棠老夫人向耿顺道:“今日此举,虽说可喜,却有可叹的三件:想洪熙元年,你父荫授观政之时,前厅作主人的是先国公为首。如今连你两位叔祖都不在了,此一可叹也。后堂作主人的是我为首,如今只剩了我一个,此二可叹也。那时你外祖母是新亲,如今亲戚内是他旧了,此三可叹也。看你母舅表叔和家内的叔父婶母,一般的壮年,你与孙媳并众孙儿一样的青春,岂不可爱?只是大江后浪催前浪,过去的不再来了!”说毕,又向春畹道:“我儿以为何如?”春畹道:“儿只有一喜,喜的是两位老夫人亲见孙孙成人,不负教养一场。”棠夫人笑道:“我儿所叹者,不言可知。至于所喜的,实亦不出乎此。”婆媳正说到情深,忽然侍女传禀,众无悔飞马来说,大老爷回家忽染痰症,正在垂危。
春畹一面叫众无悔当面问明,一面安顿了棠夫人,一面带了儿子媳妇来看耿朗。见耿朗痰满咽喉,眉眼歪邪,口不能言,流泪而已。云屏、爱娘早已令人遍寻医药,不但良医如淳于裔、孙绳祖无一存者,连名医如伊士义的亦不见了。待得医药齐备,耿月旋等都来。已是仙游世外矣。
享年四十,正应了嵇康四十的谶语。耿朗一生安逸,毫无颠险。贵虽未久,亦至陪卿。富不无穷,可称巨万。极享用之奢,尽闺房之乐。四男一女,裕后多人。虽活四十年,胜过了贫贱的八十岁。其死于紧痰火,比那扌寿枕捶牀的又强似十分,所欠者材智耳!耿顺哭泣守丧,是时需吉已死,众无悔又忽病重,耿月旋令甘棠、冯市义料理丧务。耿?写就遗表,随时奏入。朝廷嘉耿朗东海之功,加赠左都御史。于是云屏、爱娘亦例封夫人。卜日安葬,将梦卿、香儿、彩云都合葬了。
一时远亲讣音难到,直至景泰二年夏月,郑大伦已升知州,回京安葬吉夫人灵枢。林承祖宣继宗亦行取到京,一同哭拜耿朗坟墓。郑大伦又去祭拜姑父,重赏了老仆安大。过了月余,林、宣二人俱升了南京部属,林老大人因女儿寡居,又且多病,心腹侍女俱皆嫁人,放心不下,遂留了老丫环瑞儿、早春,服事云屏。宣老夫人因外甥年小已得官职,恐怕有童观一流的人引诱坏了,遂留下了访得茅大刚口号的家丁作了耿皇页亲随,又可以长往南京传递音信。一切停妥,林宣两家便起身前去。
后来林、宣两位老夫人俱死在南京,此是后话不提。比及林承祖、宣继宗到南京时,燕子慧、耿鳷都升进了北京,各哭奠耿朗一番,燕子慧又得与母兄相聚。耿鳷在南京买得柴姐母女,知是任自立死后放出家人,遂送了来服事耿岳页。惟有耿服、季狸两处,去的太远,吊问不到。将及一年,方有书来拜祭。
耿服的来人说,本县拿了一伙大案,流寇内有两人,一个叫桃旺,就是本家逃人。一个叫贝大,是胡念庵家丁。桃旺因行窃妓女金钱儿家,刃伤虔婆帮闲数口,投托入伙。贝大因胡婆勾引伊妻骆氏与念庵有奸,念庵死后,遂杀了胡婆入伙。现在本县处决,四老爷亦要升京官了。季狸的来人说,上年得出洋私船,系任自立妻弟已故冉官商的货物。原任运使水泽启弊于前,原任同知宣惠失察于后,俱有罪过,季大人都已开脱了。
此时耿朗家奴婢已死去了七八,内里换了需吉的母亲,外边换回了甘棠、冯市义。比耿朗在日,还觉整齐,这一来有分教:
以合为分,谁知异姓真姊妹。
以分为合,胜过同胞好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