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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了夜晚在湖上的秘密的约会,官保满怀着幸福的恐怖与焦灼,他并没有想到他还没有吃晚饭,便躲着他爸爸的眼睛,溜到祖父的房间里去了。他可以在那里从容地准备着他赴会前所应该准备的一切:装菱角的篮子,钩子,划船用的桨片和补洗得好好的衣服。这些东西都是他预先安置在那里的。慈祥的,偏爱的祖父替他遮掩了一切,因此他装扮得非常顺遂而且迅速,丝毫没有给他的爸爸和小妹察觉,穿过菜园,溜到广场中去了。

太阳还没有完全陷落到坟地里去,月亮已经从东角的树林中挂出来了。秋收后八月的黄昏的田野,是这样的荒凉清静,稻田中除了遍地成堆的干草和几片零落的冬禾之外,差不多已经看不到一个工作的人影。炊烟从每家的屋顶上成串地冒出来,昇到上空,搀和着彩色的霞云的裂片,迷漫了半边天顶,因为没有风,就觉得虽然是中秋了,总还留存着有一点儿炎夏的热燥。

顺着年青的农民官保所跑着的大道朝南去,不到半里路,便是辽阔的凤凰湖底峡口。这时候正是湖中底菱角最成熟的季节,附近的农民们大都趁着这几日工作的余暇——特别是有月亮的夜晚——来湖上争相采摘着,以便赶应中秋节的市场。这原是农民们一年一度的最快乐的小集会。年青的官保今年虽然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恶意的谣传和父亲的严厉的告诫,但他还是执拗地,偷偷地溜出来了;因为他不但不愿缺席这小集会,而且还要借着这机会去秘密地赴一个能够解决他多年苦恼的根源的,幸福的约会。

他一边跑,一边总是掉头向后面回望,看有没有人追过来——他的父亲或是小妹——一直让很多的干草堆将他的身子完全隐蔽了之后。他匆匆奔到湖岸,太阳这才完全没入水底,月亮即刻透破着黄昏,用淡淡的银色的光芒,洒遍了整个湖面,而天空中,环绕着月亮,也慢慢地幻出了那秋夜特有的贝壳形似的,不动的云块。

走下泥滑的倾坡,官保的小船便系在一个小小的木桩上面。并排着左右两面,还停泊着有很多只各种各样的小船,大澡盆,打稻桶和一些临时用门片木板之类的东西拼扎起来的小木筏。大都是农民们预先准备在这里去采菱角的。这时候,两岸都还没有现出人影,满湖褐绿色的菱藤,正象一块平静的初冬的草坪似的,蔓延得那样辽远,那样浓厚和广阔,一直到峡口的对岸,很难看到一片干净的水面。官保从容地解着缆绳,跳上自己的小船,将篮子和钩子都安放了一个适当的位置。因了孤独和心情太不平静的缘故,他这才感觉到他来得过早了,他原应该在家里吃了晚饭才来的,虽然他并不觉得饥饿。现在,他是用全力摇动小桨,拨转着船头,笔直地切断菱藤,向对岸的一座灰暗色的小山庄急速地驶去,他的大而漆黑的眼睛开始不动地朝那一面凝望着,他的心中渐渐地激动而慌乱着,好象就在那对面,那灰暗的山庄的悬崖之下,立刻现出了他那久久所不能看到的,幸福和屈辱的对象似的。因此,当他更用力地将小船一逼近去,一清楚地看见了那黑黑的地方还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便又微微地感到失望,而心情也就慢慢地平静下来了。因为他非常明白,不到达那约定的时刻,他所迫切期望着的那对象,是绝不会先他而出现在那里的。于是,他拨转船头,收上桨片,让小船横泊在深厚的菱藤里,而开始懒心懒意地去钩采着那躲藏在叶底的,绿绿的菱角。

在他的后面,已经渐渐地响来了一片杂乱的,采菱人的歌声,但他只佯装没有听见。他一面尽快地运动着他的手,一面却老用一种不安的惶惑的视线,不住地去打望着那灰黯的山庄;一直到歌声响彻了整个湖面,一直到人家用那种惯常的,讥讽的声调,惊动了他,开始呼唤了他的名字的时候,他这才将小船回转到那喧哗热闹的大伙儿里来。

而他的思想,却仍然停滞在那高高的,漆黑的,神秘的山庄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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